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擦枪走火   作者:bishop 文案 雷纳德·萨默斯,联邦曾经的王牌机师,爱过一个男人,他曾想和他相守终身,但情人却在一次任务中背叛了所有人,带着军方最高级别的机密消失不见。 雷纳德的梦想和爱情都在瞬间化为泡影,曾拥有远大前程的他,因为这一次的任务势力,被彻底排除出精英部队,成为了一个后勤官。 五年之后,当他以为一切已经过去,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希伦王国的王子殿下。 李维,利维尔。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发色瞳色,微妙相近的容貌,看见他的第一眼,他就确定,这就是那个毁了一切的男人。 他恨他,他爱他,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灵和身体。 内容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科幻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雷纳德·萨默斯、利维尔·兰开斯特 ┃ 配角:克里斯钉兰瑟、露娜·史密斯、艾瑞克 ┃ 其它:NTR、强强   比试   五年了,雷纳德以为他的心里只剩下了灰烬,却没想到憎恨和愤怒的火焰始终不曾熄灭,它由内向外熊熊燃烧着,像是要把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他所憎恨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   但这一刻,他抓着操纵杆的手是冷静的,注射着系统界面的双眼是冷静的,甚至连呼吸都是无比节律,因为他知道,要打败利维尔需要绝对的专注,冲动,只会让自己死得更难看。   五年前他就很少完全胜过他,五年之后,一切就更是未知数了。   “雷纳德·萨默斯——沙虎——准备完毕。”他低沉的声音从巨大的机械铠甲内传了出来,猎豹型的机器人如同猛兽一般,摆出攻击的姿态,瞬间由冰冷的金属质感灰色转为沙金色——这是在沙漠中最为隐蔽的颜色,而作为曾在荒漠星球长期执勤的军官,沙虎K01也是他最熟悉的机型之一。   不能输!他握紧了操纵杆,默默地对自己说。   “利维尔·兰开斯特——飞流——准备完毕。”利维尔冷冽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过来,五年没见,他似乎没有分毫改变。   但一切都变了。   雷纳德目光一冷,猛推操纵杆,沙虎机甲先发制人,身形如一道闪电,猛得向对手扑了过去。   与沙虎这种陆战重型机甲不同,飞流虽然也是联盟中陆战基础机型之一,却更多地着重于机甲的灵活性以及中远程攻击武器,正如它的名字飞流一样,纤巧灵活,但薄弱的铠甲是很大的缺陷,在近战中,面对沙虎这样力量与敏捷兼备的机型,有很大的劣势。   但劣势永远是相对的,在等级相近的机甲之间,操纵者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只见蓝白相间的飞流如同一只轻盈的蜻蜓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闪躲了沙虎的攻击,跃开数百米的距离,然后抬手一枪,三道激光已经射向了刚刚落地的沙虎。   但雷纳德不愧曾是军队排名第一的精英,在攻击落空的瞬间已经预判到了敌手的攻击,飞快地避开,激光正打开他刚刚落地的地方。角斗场内瞬间出现一片焦黑。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沙虎已经和飞流交手过数轮,而在角斗场外围观的众人却依旧惊呼过好几轮。   这本应该是一场外交性质的表演赛,在顶级王牌驾驶员的操纵下,却比真实的战斗还要来的刺激。雷纳德·萨默斯作为曾经的王牌,有这样的实力并不令人吃惊,出乎众人意料地是前来访问的利维尔王子。这位王子据说毕业于闻名联邦的私立男校,精通各种语言,当然还有骑马射箭这类古老的王室才有的古典爱好,可从没听说过还能驾驶机甲,何况他本人也实在不像一个机甲驾驶员。   宇宙CE1208年的王室可不是古地球中世纪的王室了,没有谁会亲自上阵杀敌,他们虽然同样拥有巨额的财富,但更像公元20世纪的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延续,王室仅仅只是一种象征而已,一般也就是代表国家进行和平访问,顺便,游山玩水。   所以,当王子提出,由他和联邦的军方接待人员,雷纳德·萨默斯中校进行一场“友好”的比试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王子的一时兴起。   虽然大家都知道萨默斯中校是个火爆脾气,但谁也没料到场面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王子把战斗的地点选在了新落成的角斗场而不是模拟机子,实打实地要和王牌机师正面杠,而王牌机师还真的配合王子把这场子拆了。   可怜的耗费巨资建立的新角斗场,已经被两台基础机甲炸成了半废墟,在这样下去,外交官们就要考虑是不是要去避难了。   “哦,不。”艾瑞克——雷纳德的副官——痛苦地捂住脸,“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露娜少将干掉了。”   露娜·史密斯是雷纳德的直系上级,五年来一直致力于孜孜不倦地打压萨默斯中校,如果中校和任性的王子殿下真的把角斗场炸了,这对史密斯少将来说会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干掉自己,再把碍眼的雷纳德踹到宇宙边缘去。   十分钟。   雷纳德已经开始微微喘气,驾驶舱内无比闷热,汗珠从额头鼻尖不断地滑落——这说明残余的能量已经不足以维持舱内舒适的条件了。他瞟了一眼屏幕左下方的能量提示,绿色的能量条已经掉到了红色警戒线内,只有25%了。   角斗场内所有的障碍物都已经被炸光。部分是被自己,部分是被那架看似纤弱的飞流。   可恶!雷纳德咬紧了牙关,这样程度的攻击,为什么那架机甲还能有能量?利维尔,这五年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似狂乱的攻击,但每一次都是经过精心计算,没有一点点浪费,甚至连机体的角度都是事先计算。利维尔操纵这价机甲,如同操纵自己的身体,随心所欲,精准无比,没有一丝慌乱。仿佛坐在那里面的,只是一个有着强大计算能力的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20分钟。   5%。   “能源不足,能源不足……”令人烦躁的警报声已经响了起来。雷纳德愤怒地一拳锤在了操作界面上,警报声顿时停了下来。手指飞快地在输入界面上敲击指令,雷纳德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暴躁之情,冷静从他心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黑色的情绪深渊。不甘、愤怒和憎恨彻底主宰了他。   攻击!就算两败俱伤,也要打败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已经忘记了这不过是一场表演赛,仿佛再一次置身于五年前那个充溢着血与火的空间里,捂着腹部的伤口,看着他远去的冰冷的背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血色浮上他黑色的眼睛,他英俊的脸开始扭曲:“去死吧,李维!”   而红蓝白的机甲不再跳跃逃避,静静地站在距离沙虎数百米的地方,对着直扑而来的沙虎,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如果发射,将避无可避。   而坐在驾驶舱内的男人,看了眼仅剩5%的能量条,弯起了嘴角,手指悬在了发射指令的上方。   “雷纳德……”他轻轻说出了这个名字,然而指令却迟迟没有发出。   金色的沙虎终于扑倒了飞流。两架机甲纠缠着,轰然倒在了角斗场斑驳破烂的地面上。10S后,两架机甲的颜色都转回了铁灰色,谁也没有来得及攻击谁。   在场外旁观的外交官们这才得以长出一口气——天父在上!终于没有搞出人命!真是可喜可贺!   利维尔王子且不说,联邦这边的萨默斯可是真的一副想要干掉王子的架势啊,王子殿下要真是出了什么事——比如断胳膊断腿——那可就是严重的外交事故了。   联邦和希伦联合王国可是星际联盟中的两大主要势力,真要打起来可就糟糕了。人类才刚享受了五十年不到的和平,局部战争仍时不时地爆发,战争还留在人们的记忆和视线里。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场内军衔最高的克里斯丁·兰瑟中将,这场明显过火的战斗早就应该被阻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中将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场内激斗的两架机甲,不发一言。直到战斗结束,才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太精彩了。”中将清朗的声音随着广播传遍了角斗场的每一个角落,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掌声——中将发话,当然要给面子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比赛。利维尔王子殿下和萨默斯中校都太优秀了。”一位女士苍白着脸,一边拍手,一边强颜欢笑说。   对于这名出身于上层阶级的女士,这种赤/裸裸场面显然太刺激了一点。   雷纳德灰头土脸地从倒地不起的机甲中爬出来,他的机甲是正面朝下压在飞流身上的,舱门朝向地面,所以姿势就不是那么潇洒美观。一下子下降的温度也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这是在联邦,不是某个没有法制和文明的边缘蛮荒星球;   现在是“友好”比试,而不是以命相搏的生死战斗。   错了,全都错了。他摇摇头,摘下头盔,膝盖一软几乎要半跪在沙地上。操纵机甲战斗极费精神力和体力,对于已经在后勤干了好几年,许久没有驾驶机甲的他来说,这种强度的战斗,是很大的负担。   一只手扶住了他。   战斗服附带的手套被脱了下来,落在黑色臂甲上的手指纤长而莹白,指甲干净粉嫩,昭示了手主人的养尊处优。   但他知道,这只手的掌心和指尖,也曾有数不清的老茧,强劲有力,足以把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托起,也足以将人推入深渊。   他迟疑了片刻——只有一秒钟,就推开了这只手,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凭借自己虚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刚刚是因为飙升的肾上腺素所以才没有感觉,就算在外表上没有差距,但太久没有驾驶机甲的身体,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已经濒临边缘。   他移开目光,对着最高处的兰瑟中将招手示意。中将点了点头,工作人员从两旁的闸门进入,开始清理残骸。利维尔摘下头盔,一头浅金色的半长发披散而下,半掩住王子冰蓝色的眼眸,只有王子高挺如雪峰的鼻梁和微笑的嘴角勾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很高兴和你交手。”王子说,伸出了自己的手,还是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   雷纳德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敷衍地碰了一下王子的手,正准备抽回,却被王子猛得攥住。   只有雷纳德才能看得到,那掩藏在浅金色乱发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你很出色。”他说,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没有起伏,“不应该只做一个后勤人员。”   雷纳德暗暗用力,面无表情地抽回手,他听见自己说:“谢谢,你也很出色,不像一个寻常的王子殿下。”   对抗   希伦联合王国的王子殿下到访是两国接洽许久的事情,萨默斯中校这个后勤部的高层当然也参与其中。这位利维尔王子殿下已经27岁,却一直非常低调,几乎从未出现在任何媒体报道之中。   这在星际时代是几乎不可能的。   古地球时代的媒体就已经无孔不入了,而享有充分自由的星际媒体们竟然不能搞到一张王子的生活照,要知道王室八卦可是大家的最爱。希伦联合王国的国王陛下有几个情妇/情妇,王后陛下有几个情妇/情夫,都可谓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王室的私生活被公开到了这种地步,唯独这位王室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只有一张出生和小学入学照片挂在星际万维网上。   因此,王子殿下的第一次公开访问,挑起了两国人民巨大的好奇心。   “我打赌这个王子一定长得其丑无比。不然为什么搞得这么神秘。”艾瑞克对天发誓说,他今年25岁,一头热情的红发和一脸小雀斑,是个活泼乐天的青年,生活中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叫他沮丧,除了夜叉般的露娜·史密斯,这位军中闻名的悍妇,萨默斯中校在军校曾经的师姐,三十不到就升到了少将的位置,专注和中校对着干。   艾瑞克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根据他的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中校曾经甩了露娜少将,要不然萨默斯中校为什么一直对露娜少将持一种隐忍的态度呢?要知道中校可是有名的暴脾气,虽然被弄来干了后勤,在军中却是出了名“不服就干”的代表,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处分了。当然清理的工作永远都是他来了。   啧啧,那种八块腹肌的女人,中校也吃得下去,真是一个大写的服。   天父在上!他真想换一个长官!伺候萨默斯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得了吧,这年头,长成猪头也能整成绝世美男,再说了,人家是王子,有基因筛选的,你看国王和王后的样子,肯定得帅得上天啊!”莉莉丝少校,另一个后勤官反驳道,打开了关于王子的保密文件。   为了确保王子的安全,直到王子的飞船到达联邦的首都星——埃文斯德,这些文件都还是一等的机密。所以这些后勤人员也是第一次看到王子的资料。   首先落入众人眼帘的是王子颀长优美的身形,剪裁贴合的礼服衬托出王子宽肩细腰大长腿的好身材,接着,王子的脸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一张富有希伦王室特征的脸,淡金色半长发,柔顺地披在王子白金蓝三色的礼服上,然后是那双冰蓝色纯粹地如同万年寒冰一般的眼睛,高挺优美的鼻梁,玫瑰一般的嘴唇,象牙般的肤色,俊美到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大家都不免有些激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王子的立体影像,除了萨默斯中校。他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中央,两腿慵懒地平伸,作为王子在联邦的专用保镖,这种态度显然太不端正了些。   但没有人出言指责他,一来,他也算是后勤部出名的刺头,二来嘛,就比较微妙了,军人的私生活都是隐私,但有传言说,他和核心家族之一的继承人结了婚,不然的话,以萨默斯中校曾经犯下的过错,进了军事法庭,没个二十年是出不来的,就算他是王牌机师也一样。   但他不仅出来了,没有被开除军籍,还平安无事地调进了后勤部,跟所有人坐在一起,足见他靠山之硬。   王子的影像出现的一瞬间,中校并没有看到。   不就是一个王子,现在又不是真的帝制时代,萨默斯想,王子又怎么样,也不过是全民娱乐的产物,却在对上三维影像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艾瑞克在他的长官脸上看到过的最精彩的变脸,从满不在乎,到目瞪口呆,再到一脸铁青,只花了一秒钟。   他直勾勾地看着王子的影像,好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这景象可够微妙的:中校连姿势都没有改变,长腿叉在王子微分的双腿之间,好像是被王子推倒在沙发上一般。   哦,天父,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谁敢推萨默斯中校啊,那得多不要命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中校是那样一副神情呢?好像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子杀了他爹妈一样。   难道震惊于一个人的美貌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副官的目光从王子游移到中校,再从中校游移到王子,最后决定谁也不看。   “李维。”他听到一个名字从中校口中漏了出来。除了他这个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家长官的副官,谁也没有听到。   李维(Levi)?和利维尔(Levil)很像,中校跟王子是旧识吗?但他的疑惑也只持续了一小会,毕竟中校一个联邦的军官能和一个希伦的王子殿下有什么交集。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赶快收拾心情,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副官的小心思完全没有被中校察觉。他慌乱地抹平了自己的表情,却抹不平狂乱的心情。   太像了。   和他太像了。   发色和瞳色都不一样,但这种相似度,出现在两个人身上的概率,几乎为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兴奋、愤怒、憎恨,还有说不清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击倒。   五年了,任务失败,失去所有队友已经整整五年,为了那个最高机密,七个人的队伍,只有他和李维走到了最后,就算远离战火纷繁的荒野星球,梦魇还是常常在深夜攥住他的心脏。无数次在黑暗中大汗淋漓地醒来,眼前只有无尽燃烧的火焰,和那个人离去的背影。   如果他不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对李维的一切谎言尽数相信……   “中校?中校!”尖利的女声把他拉回现实,众人已经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显然他神游太空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忍受限度。   “啊?”他站了起来,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   “说到利维尔殿下的安保措施了。”艾瑞克在他耳边偷偷说。   “咳,好。”他点点头,对副官露出赞赏的神色。打开了一早弄好的几个方案,开始讲解了起来。   ——————————————   这种虚伪的宴会永远让雷纳德厌烦。对,是永远。他是天生属于战场的人,只要坐进机甲里,血液就会开始沸腾。   他讨厌这种明面上一派和气,暗地里勾心斗角的社交场合,更讨厌这种无聊的工作——给某国元首,或者联邦的某位大人物做保镖。但作为后勤部的萨默斯中校,他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军人的天职就是遵守命令。   “很无聊不是吗?”王子殿下从与某位高官的交谈中抽身,推开了前往露台的门。   作为王子此次出访的贴身保镖,他当然得紧跟王子的步伐。露台的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一下将喧嚣隔离。   为了方便各位贵客观赏埃文斯德璀璨的星空,露台特意没有设置照明,只有些许地灯光从琉璃制的门中透过来,在夜色中勾勒出利维尔轮廓鲜明的侧脸。   “今晚的夜色很美,不是吗,中校?”他转过身来,声音还是淡淡的。   雷纳德没有回答,背光让他的表情一片模糊,但王子没有漏掉他的眼神。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有着无法压抑的愤怒:“不要装了,李维,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王子扯了下嘴角,卸下了那张用来外交的面具:“我以为你会一拳打过来。就像你在角斗场做的那样。”   “如果可以,我会直接杀了你。”雷纳德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外交官们知道王子和他的保镖正在进行一场怎样的对话,恐怕会晕厥过去。   “那为什么不呢?”利维尔一步步逼近了雷纳德,他的声音是精准的,冰冷的,仿佛并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冰蓝的眼睛逼视着他,“这里并没有别人,而你,是我名义上的贴身保镖。”   可恶!雷纳德没有退后,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不能杀了他,那会引起两个主要势力之间的战争,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   王子走到了中校的身边,在这个无人的露台,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王子伸手揽住中校想要退后的身体。   “我很想你。”他在他耳边轻轻说。幽幽的香气从王子的发间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一阵微小的战栗从颈后升起。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对双方的身体都有足够了解。   然而回答王子的是一记右勾拳,为了躲开攻击,王子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去你妈的。”雷纳德咒骂道,“就算我不能杀你,至少我还能揍你,什么破后勤,老子不干了!”   利维尔看着雷纳德剑眉倒竖的样子,却反而露出了深思的神情,他抬眼,接住了中校又一记猛烈的左勾拳,闪过接踵而来的横扫腿。   “我没有想到你会做我的保镖。”   “是你没有想到我还能活着吧!”雷纳德咬牙切齿地说,手上的攻击并不停。   “不,”王子说,“我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雷纳德一愣,正好被王子瞅准了空隙,扭住了肩膀。压在露台的栏杆上。   “放开我!混蛋!”雷纳德剧烈地挣动,但这个姿势与他很不利,所以他又被王子按了回去。   “听着。”王子压在他的身后,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几乎能透过那几层织物感受彼此的体温,“我承认我做的并不光明磊落,但我不后悔。我们本就立场不同。”   他的声音不再是全然的冷静,语调有一些微不可察的颤动。柔软的唇瓣几乎是贴在雷纳德的后颈上,如同一个轻柔的吻。   说完,利维尔放开了他,稍稍整理凌乱的服饰,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宴会。   只有雷纳德中校,还把自己挂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造型优美的喷泉喷出绚烂的水花。   潜伏在联邦的前间谍。背叛他的队友,希伦的王子,哪一个都不应该是他爱上的人。   更可悲的是,他对仇人还有了反应。   中将   作为王子的贴身保镖,雷纳德本来应该24小时围在王子的身边,但他作为安保部门的长官,强行翘班,好像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所以在王子回到下榻的酒店后,雷纳德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客厅的悬浮光源亮着,米黄的灯光照亮了一边的沙发,还有沙发上的人影。这所房子的另一个主人,也难得的出现在家里。   他把外套摔在门口,圆溜溜的家务机器人忙不迭地跑过来,伸出机械手,将外套一丝不苟地挂上了衣架,这动静无疑昭示了他的坏心情,所以正在阅读的克里斯丁抬起头来,关掉面前的终端显示界面,抬起头看他:“工作不顺利?”   雷纳德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过来,克里斯丁自觉地给他让出位置,然后把悬浮光源调亮了一点。   流言是对的,雷纳德确实和核心家族的继承者结了婚,但谁也没想到会是那个看上去非常温和的兰瑟中将,大家都以为,和这样一个暴力狂结婚的,必然是更加暴力的人吧。   实际上作为军校的同级生,他们很早就已经认识,只是没有过多的交集,在雷纳德以为自己就要在军事监狱里呆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克里斯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承诺可以帮助他。   他以为最多是让自己免于牢狱之灾,却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在军队里混下去。   当然这帮助是有条件的。   毋庸置疑,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一开始他以为克里斯丁是想要自己为他效力,他那时一心复仇,就算立刻就战死沙场也无所谓。但克里斯丁却很快跟他表白了。   他们的交往平淡无奇,先是两年的约会——如果称半年见一次面为约会的话,然后注册登记。除了相聚过少,他们的生活平淡得像所有结婚三年的夫夫。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克里斯丁说。   “坏的。”雷纳德毫不犹豫地选择。   “你接下来一年的工资减半。”克里斯丁眨眨眼,“因为你跟王子的战斗把角斗场毁坏的太严重,财政部门已经跟我来抗议了。军部不得不拿出了一部分的维修经费,所以我象征性地得扣你一点工资。”   “嗯。”雷纳德从来都不太在意工资的事情,“好消息呢?”   “我调回了埃文斯德。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聚一聚了。”克里斯丁说。   “是吗?这太好了。”雷纳德努力把利维尔从脑子里赶出去。自从他们确立关系,克里斯丁就被调往了联邦的边界星球,已经四年多了,这虽然很有利他军衔的提升,但半年见一面对于情侣来说未免太少了一点。   如果没有利维尔的出现,一切会是多么完美。他抱住克里斯丁,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恨利维尔,他爱克里斯丁,一切是多么简明扼要。   克里斯丁很快回吻了过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了。四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两个热气方刚的年轻人几乎是过着禁欲的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要不然,也不能利维尔一点火,他身上就烧起来。   又是利维尔!雷纳德懊恼地想,扭过头,看着沙发的纹路,他真恨自己的不受控制的脑子。   ……   两轮也是。不过他们的夜间活动很快被一则通讯打断了。克里斯丁和雷纳德对视了一下,刻意关掉了光幕的视屏通讯功能。   “长官。你在睡觉吗?怎么一片黑啊?”艾瑞克的影像传了过来。   “咳,是我这边的信号有点问题。你说。”雷纳德有些不自然的说,谁都不可能在夜间活动的中途很自然的。   “哦。”艾瑞克没有起疑心,“利维尔殿下下榻的酒店刚有可疑人物出现,已经被我们抓获了,你快过来吧。地址是……”   “王子呢?”   “正和我们待在一起呢?殿下拒绝了转移,要求亲自参加审讯。”   “啧。”雷纳德有些懊恼,这就意味着,在24小时内,他要第三次和利维尔单独交锋了。   “好,我马上过来,30,不,20分钟。”   雷纳德的目光转回克里斯丁:“抱歉……”   “说什么傻话。”克里斯丁亲了亲他的嘴唇,从他身上退开:“去吧。我的中校。”   “嗯。”雷纳德已经飞快地穿起了衣服,三分钟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克里斯丁披着睡袍,走到门口送他:“如果你这次能出色的完成任务,也许我能把你从后勤调回Elite。”   雷纳德愣住,紧接着脸上涌现出狂喜的神色:“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克里斯丁又是一笑,送他的丈夫出了门。   雷纳德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褪去了,火箭一样地开着悬浮车,恨不得立刻就能把那该死的利维尔送回希伦王国去。   可惜这种兴奋劲在见到利维尔本人的时候,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入侵   王子正站在酒店的监控中心,查看着人员的影像,目前入侵者已经被控制,拘禁在审讯室里。   “长官!”艾瑞克看到他,啪地立正,向他敬礼。雷纳德点点头,走到利维尔的身边。   想想Elite,他暗暗对自己说,然后挤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容:“殿下,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想您最好还是早些转移。这里已经并非安全。”   利维尔微微侧过脸来,把垂落的金发挽在耳后,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这个入侵者的影像我看了好几遍。”他伸手指了指光幕上现实的人像,“同时我还察看了酒店各处原有的监控,和你们布下的隐形摄像装置。”   “然后呢?”雷纳德抱起双臂,他倒要看看利维尔能说出什么名堂。   “除了我房间内临时安装的监控装置,没有一个监控拍到了她的身影。”   雷纳德瞬间察觉到了异样,往艾瑞克那边看了一眼,得到了副官的肯定答复,不禁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们内部的安保计划泄露了?”   没有一个安保人员看到了这名入侵者,也没有一个监控拍到了她进入的过程,她几乎是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王子的套间。   这只能说明,要么后勤部的系统被入侵,要么,雷纳德双眼一眯,盯着审讯室里的入侵者,后勤部里有人泄露了一切。   这就非常不妙了。   现今星际联盟的成员多达数百,大至联邦和希伦王国这样拥有大半个星系的国家,小至只有一个星球的自由城邦。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纠缠。联邦常年派兵在边境星球镇压,当然也会有各种抵抗组织应运而生。如果其中的一个组织已经有能力渗入联邦的首都,进入军部隶属的后勤部,那真是不堪设想。   “我猜对方对于我可能被转移的地点也必定有所了解。甚至——”王子停顿了片刻,指尖敲了敲桌面,“就是为了逼我离开酒店,在半路进行伏击。”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王子说的很有道理。这个入侵者的行为更像是示威和挑衅。要不然,绑个炸弹和王子同归于尽不是更好吗?   既然没有这么做,这也就说明,他们的目的是绑架而不是杀害。   “我要审讯那个入侵者。”雷纳德最后说,转身向外走去,艾瑞克立刻跟了上来,向他汇报目前的进度。   “我们已经用过吐真剂,但是这个人耐药性很强,之前应该进行过相关的训练。”   “目的、所属势力、信息渠道,你们一点都没问出来?”雷纳德怒气冲冲地对副官说。刚才利维尔的推理简直是毫不留情地打来安保部门的脸。   虽然他没有说一个字,但藏在那傲慢又冰冷的表情下的意味无疑是——后勤部全都是蠢才。   “没有。”艾瑞克不知道为什么雷纳德今天格外的暴躁,难道是起床气?   一名属下说:“酷刑违反联盟公约,而药剂又无效。”   “蠢货!”雷纳德骂了一句,“跟一个企图绑架或者杀害王子的人讲什么人道?真要出了问题谁能负责?”   像雷纳德这样上过战场,跟各路抵抗组织正面杠过的军人,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险恶,而这种险恶,这些在首都星呆惯了的少爷们是不会理解的。   底下一圈人顿时都不吭声了,谁也不想做两国战争的□□。他们大多是各个家族□□来的,以后勤部为跳板,呆满几年就会去更高的职位。   “把剂量给我加倍!”雷纳德坚决地命令道。   “是,长官!”   临时审讯室的大灯被打开,刺目的光线一下让神志恍惚的年轻女人清醒了过来。她长着一头黑发,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外貌带有明显的边境星球的特征。   这类人并不少见,埃文斯德是一个人员流动极为快速的星球,各种各样的人怀揣着梦想来到这里,希望能干成一番大事业,但残酷的现实往往是大事业干掉了他们,就像雷纳德,一个曾经王牌机师,现在在给王子殿下做保镖,大半夜的不得不从丈夫的怀里爬出来,审问一个本来与他毫无干系的嫌疑人。   这笔帐毫无疑问地又被他算在了王子殿下的头上。   “姓名?”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这个年轻女人的面前。   “爱娃·斯诺登。”   “年龄?”   “23。”女人的眼神再次放空,下意识地回答着问题。于此同时,测谎仪的线条也平稳地前进着。   “你从哪里来?”   “……”   “你为哪个势力服务?黑砂?圣约瑟?”雷纳德随意报出了几个著名的抵抗组织的名字   回答中校的依旧是一片沉默。年轻的女人再度紧抿双唇,拒绝透露更多信息。但测谎仪显示的线条却有了波动。这说明,她已经开始感到恐慌,也许,她就是某个抵抗组织的成员。   “把吐真剂的剂量再加一半。”雷纳德看着测谎仪的线条,再次命令道。   艾瑞克反对道:“长官,现在的剂量已经超过最大值了,再加会对她的大脑产生永久性的损害,她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清醒过来。”   “废话什么,加!”雷纳德正要对自己的副官训话。   正在这时,利维尔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小瓶子。   雷纳德挑衅的眼神立刻射了过去,但王子像没有察觉一般,走过中校的身旁,在爱娃·斯诺登的身边停了下来。分开她的长发,手指蘸上液体,在女嫌疑人的后颈上轻轻抹了两下,然后给她的椅子转了半圈,一个特殊的符号就露了出来。   “她是沉默者的一员。沉默者成员的身体某处,一定会有这个标记,只有用特殊的药水才能使之显形。”王子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印记?”   “从进入审讯室开始,她就一直下意识地背靠墙壁,我想她肯定是在隐藏什么。这个标记还很新,有些红肿的痕迹。”   “长官,沉默者是什么?一个抵抗组织吗?”艾瑞克悄悄问道,但雷纳德并没有回答他。他盯着已经逐渐丧失意识的嫌疑人,乌云笼罩了他的脸庞。   这个印记雷纳德并不陌生,被荆棘缠绕的海王星符号,代表着虚无和神秘,正如这个组织的名字一般,沉默者,从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含义。   雷纳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以为,沉默者已经在五年前被剿灭了。”军部曾经称之为伟大的胜利。   “斩草不除根,迟早会酿成祸患。我并不意外。有没有人告诉你,五年前的行动其实并没有进行到最后?”利维尔放下手中的药水,抬眼直视着雷纳德。冰蓝色的双眸发出锐利的光芒,直直刺入中校心中最为忌惮的部分。   “加大剂量。”中校的双手已经不自觉紧握,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间说出了这句话。   “不必加了。”利维尔说,自顾自在雷纳德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里我说了算。”萨默斯中校再三忍住内心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这个人似乎总是能轻易突破他的底线,尤其是当他脸上挂着那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不要脸的笑容的时候。   “我刚刚已经请相关人员核实过她的记录。”利维尔说,从手腕上的便携光脑里调出了爱娃·斯诺登的资料,悬浮在半空中的光幕出现了爱娃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合照。   “这个男人是爱娃的丈夫,三个月前,被确诊患有癌症。”在星际时代,癌症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但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治疗癌症的费用仍是不小的负担,“这也是她开始和某个牧师频繁接触的开始,一个礼拜内,她去了三次教堂。而在这之前,她并不信教。然后,在这位牧师的联系下,她的丈夫得到了某个慈善组织的资助,得以痊愈。”   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雷纳德已经敏锐的抓住了这段话里的关键:“三个月前,正是联邦内部确定你访问埃文斯德的时间,她应该就是那时被招募的。”   “所以你即使注射再多的吐真剂也没有用,她只是沉默者中最底层的人员,恐怕连沉默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她都不知道。”利维尔说,“她只是一个诱饵,一个障眼法。与其把精力放在审讯上,不如彻底的排查酒店。”   “恐怕这下殿下不得不走了。”雷纳德冷笑一声,“如果这个入侵者不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备用计划恐怕已经开始实行了。”   王子这回并没有反驳,他站了起来:“那么,就请中校再辛苦一趟吧。”   距离发现入侵者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对方想必已经耗尽了等待的耐心。   “走吧。”萨默斯也站了起来,“艾瑞克,把悬浮车开到酒店侧门,我们稍后下去。”   “是,长官!”艾瑞克虽然没有搞懂为什么中校和王子殿下突然就达成了一致,但军人遵守命令的天性还是让他选择听从长官的安排。   副官的身影很快从房间里消失了,只留下雷纳德和利维尔。   雷纳德终于可以不用刻意压抑,立刻和王子拉开了距离:“王子殿下,恐怕你这身礼服太过于引人注目。”且不说这白金蓝的华美制服有多么显眼,仅仅利维尔本身,也足够引人注目了,他只是简单的站着,就总会成为目光的中心。   “这很简单,给我3分钟就好。”王子说。   ————————————   在看到中校和王子下楼的动作前,艾瑞克一直以为,所谓的稍后下来,就是正常地从消防通道走下来。但这两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走寻常路,只用了几个简单的跳跃——天父啊他甚至没看清他们的动作——就落到了悬浮车的面前。   不愧是王牌机师。他赞叹地想道,这一定是无数次从机甲的驾驶舱跳下而练就的绝技。   艾瑞克迅速地坐到了副驾上,把驾驶座让给了中校。雷纳德拿出检查设备,扫了一圈,确认了这辆车并没有安装跟踪装置,才启动了驾驶系统。   “长官,我们为什么不多叫几个人?”艾瑞克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更多的人赶来,而车子已经缓缓升空。   “我们的人里面有奸细。沉默者一定知道了所有的转移路线和地点。把你镭射枪的保险打开。”雷纳德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艾瑞克拿出佩枪,确认保险已经打开,然后看了眼后视镜,突然发现王子殿下长得不一样了。   他换了一身更普通的黑衣——虽然还是显得他帅的要命——眼睛跟发色都变了。艾瑞克吃惊地睁大眼睛,却只得到了王子的面无表情作为回应。现在显然不是一个问问题的好时机。   飙车   在看后视镜的可不止艾瑞克一个人。雷纳德中校的目光和利维尔王子也在后视镜中相遇,但他又迅速移开了目光。装作一切正常,只除了瞬间露漏了一拍的心跳。   当利维尔服下药剂,在他面前变回李维,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又汹涌起来。   “和我结婚。”他把刚进屋的李维压在门上。一手撑在情人的身侧,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放在情人的眼前。   艾曼合金制成的戒指,呈现出一种朴实的银色光泽,没有任何赘饰,只在戒指的内圈,刻有两人名字的缩写LS&LH。   李维只是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他的心跳就随着暴涨的肾上腺素飙升。   “你是……在求婚?”李维显得有些吃惊,目光落在他绷紧的表情上,又看向他手指捏着的那枚戒指,忽然笑了出来。   并不是那种喜出望外的笑容,而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忍俊不禁的那种笑。   “不行啊?”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沉了下去。但下一刻李维又回抱住了他。   “傻瓜。”他说,声音里还带着那种笑意。   他真的是傻瓜。从头到尾,都没有识破李维的伪装。   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得相同的回报,但人就是这样一种自负的生物,总以为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他显然不是被命运女神垂青的那一个。   埃文斯德夜间的灯火如同虹光划过车窗,车子驶入日落大道,与千千万万的悬浮车一起呼啸着向前。   “长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艾瑞克忍不住问道。   雷纳德把车速提高到了最高档,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道:“零号基地。”   “零号基地?那个零号基地?”艾瑞克大吃一惊。   “对。”   联邦军事基地的名字往往很长,这是由于他们总是用某个著名人物来给基地命名,如果这个大人物叫约翰·史密斯还好,若是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位显然来自古地球的俄罗斯),那可就不怎么美了。   只有Elite的基地是例外,所有的基地都是用数字来命名的。零号正是Elite在埃文斯德的基地,如果说首都星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话,那一定就是零号基地了。   “可是长官,我们没有进入的权限啊。”艾瑞克忍不住担忧道。   雷纳德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不动声色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在摆弄武器的王子殿下,车内的气氛一时有点沉闷。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晚间新闻女主播的影像突然出现在驾驶座前方,打破了这种沉闷“5月23日凌晨2点37分,季风酒店停车场及11层突发爆炸,爆炸摧毁了酒店的负1层和11层,造成1死1伤,酒店住客已经紧急疏散,爆炸原因正在调查中,另外,正在埃文斯德访问的利维尔·兰开斯特王子正是下榻于此间酒店……”   悬浮车的挡风玻璃上开始播放爆炸当时的影像,明亮的火光和无数的碎片瞬间从酒店内部喷射出来。   车内三个人的面色都十分严峻。   11层正是利维尔所在的楼层,整层楼只有安保人员和王子一行人。如果10分钟前他们没有从酒店撤离,难以想象爆炸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艾瑞克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正在这时,悬浮车的高度陡然降低,若不是有安全带,小副官的脑袋就险些与车顶“亲密接触”了。   “怎么了长官?”艾瑞克不明所以地问道。   “有追兵。”雷纳德迅速打开辅助系统,手指飞舞,锁定了几个目标,车窗的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小蓝点和四个小红点,红点们正以包围的趋势从后方不断接近。   “啧,还是没能完全甩掉他们。”中校手指飞舞,瞬间启动了车载的隐身系统,又把驾驶模式改成了全手动,然后对车内的乘客说:“坐稳了。”   艾瑞克心里顿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他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悬浮车犹如自由坠落般往地面冲去,而中校还嫌这个不够带劲似的,踩上了加速的踏板。   天父在上,他可不是什么王牌机师,只是一个后勤部的副官而已!这辈子他还没有离开过埃文斯德呢!   “长官,我们已经进入建筑群了!”日落大道的下方是埃文斯德最繁华的地区之一,摩天大厦鳞次栉比,大厦之间密不透风,在这里驾驶悬浮车简直就跟自杀一样。副官瞄了一眼现在的时速,顿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但中校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直行向下,屏幕上,红点逼近的速度减慢了。   中校不愧是王牌机师,在狭窄的通道间开悬浮车跟耍杂技似的,车厢里翻来倒去,如果不是还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可怜的副官就要失声尖叫了。   “该死的沉默者。”中校大声地咒骂,一心把悬浮车当机甲开,渐渐把三个小红点甩到了可侦测范围之外,只有一辆还紧紧地咬在后方,能跟王牌机师杠这么久,显然这个司机的技术也是一流。   “警告!警告!我方已被锁定。”机械女声发出了警报。   “艾瑞克,你看一下他们用的什么武器?”   “啊?”   “是微型阳电子炮。”在艾瑞克回头之前,利维尔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阳电子炮?!”艾瑞克又是一抖,这群人是疯了吗?在市中心使用这种毁灭性的武器,这一炮下去别说他们这辆小小的悬浮车了,这附近几栋大楼都得化为灰烬。   “阳电子炮不是大型星舰才会搭载的吗?现有的技术能达到这种程度?”雷纳德也不禁皱起眉头,低声嘟囔道。   “长官,我们现在怎么办?悬浮车在隐形模式下不能被侦查到,增援也帮不到我们。”   “还能怎么办?”雷纳德猛地一转弯,“自力更生呗。给我抓稳了!”   艾瑞克不敢不听,立刻死死地抓住了扶手,慌乱中目光掠过后视镜,看到王子琥珀色的眼睛里竟然含着笑意。   像中校啊,王子殿下啊这样的人,他们的世界真是太难理解了。副官感慨道。悬浮车稍稍减速,笔直得向前方开去,他抓着扶手,绝望地看着眼前不断逼近的900米的巨型建筑,号称永不倒塌的萨瓦尔塔。   5千米……   3千米……   2千米……   “长官,真的要撞上了!”艾瑞克终于尖叫出声。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在这里啊!然而雷纳德盯着前方,丝毫不理会他的尖叫。与此同时,后方的敌人不断也在不断地靠近。   1千米!按照他们的时速,撞上萨瓦尔塔也就是几秒的事情。巨大的灰白塔身在这个距离看来充满了压抑感。   “去死吧。”中校露出了近乎扭曲的神情,猛地加大动力,将方向掰到了极致,车内的所有人又再一次感受到了加速度的作用,王子的神情倒是很自在,艾瑞克的五官都快移位了。   他们幸运地擦着塔身,极速上升到了高空。但后面追杀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们只来得及在撞塔前启动了阳电子炮。然后,在一阵刺眼的光芒和剧烈的爆炸声中,和萨瓦尔塔同归于尽。   上升的悬浮车被气浪震动了一下,然后一切回归平静。艾瑞克第一次觉得埃文斯德发红的天空是这样美丽。   大概有1分钟,车内都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艾瑞克颤巍巍地说:“长官,我们炸了萨瓦尔塔,里面的人……”   “进入建筑群之前,我已经给贵国军部发了警告,让他们疏散人群了。”利维尔说道,仿佛早就预见了现在的情况。   “可是我们还是炸了塔。”副官还不懂得管好自己的嘴。   “闭嘴!”雷纳德暴躁地说。车内又重归寂静。悬浮车又开了20分钟,最后竟然在一处民居前停了下来。   “哪位?”门口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位年轻少妇的脸。   “是我,利维尔和我在一起。”雷纳德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大概过了一分钟,大门打开了,雷纳德把车子开进车库,正当副官满心疑惑时,地面猛得下沉,经过数次平移和垂直的运动,一个广阔的地下大厅出现在三人面前。   “下车。”雷纳德说道。   一个棕发棕眼,身穿深蓝色队长制服的女军官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艾瑞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只见这位铿锵玫瑰一个飞腿向雷纳德攻来,被雷纳德不动声色地避开,但女军官并没有点到即止,而是又一个飞旋踢,逼得还没稳住身形的中校不得不用手臂挡住了攻击。   “萨默斯!你还有脸回来!”女军官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说道。   “这次是逼不得已。”中校面无表情地答道,手臂一个用力,推开了女军官。   这位女士正是后勤部的挂名部长,Elite的队长之一,露娜·史密斯少将。   Elite是直接隶属于元帅的精英部队,由数十个小队组成,一直以来,为联邦执行着最为艰巨的任务。这里并不像军部内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有能力者就可以胜任队长,比如雷纳德,就曾是第5小队的队长。   露娜少将转过身,变脸似的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对着利维尔说道:“王子殿下,欢迎来到零号基地,我代表Elite的成员对您的遭遇表示抱歉,Elite已经介入这件事情,我方会尽全力保障您的安全。”   利维尔淡淡点头:“非常感谢。”   “由于这里涉及我军的机密,我们必须限制您和相关安保人员的人身自由,希望您能理解。”露娜微笑着解释道。   一行人就被带到了一间类似于会客室的地方。   雷纳德坐上柔软的沙发,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脱力了。这一天真是够漫长的。即使是Elite的前成员,也很难想象一天之内竟然可以发生这样多的事情。   眼皮沉重得不可思议,但他现在还不能睡。雷纳德凭借意志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盥洗室走。待到冷水上了脸,才感觉胸闷脱力感觉消退了一些。   他随意地拿手抹了把脸,抬起头,才发现镜子里多出了一个人影。   利维尔正盯着他的后颈瞧。   嫉妒   雷纳德猛地想起了克里斯丁曾重重吮吸过他后颈的皮肤,那里现在应该仍残留着亲热的痕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心虚了,飞快地转过身,正遇上王子探寻的目光。这目光提醒了他——他们现在可是仇敌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像私情败露的丈夫那样感到心虚呢?   于是中校立刻就有了底气:“看什么看。”   王子于是敛下眼睫,越过他,也在水池边洗起脸来,不过他的动作可文雅多了,在军队里,没有人会这样洗脸。曾经,他还因为各种看似奇怪的举动被大伙嘲笑过。可现在想起来,这不过是因为他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王子冲完了脸,走到一边拿纸巾擦拭,而雷纳德就这么站在一边,深黑的眼睛看着利维尔,耐心地等王子擦完了手和脸,才出声问道:“当初你到底拿走了什么?让他们这样不惜一切地追杀你?”   王子侧过头,冷冷道:“雷纳德,你虽然是一个出色的机师,但却是一个蹩脚的保镖。这不是一个保镖该问的问题。”   “闭嘴,”雷纳德冲上去拎住了王子的衣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别想站在这里。”   “错了。”利维尔说,并没有反抗雷纳德,但姿态中也没有屈服,“是如果没有我,你别想站在这里。”他们贴的那么近,就连说话的气息都会打在彼此的脸上。王子此刻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盥洗室的灯光太过昏暗,以至于雷纳德看不清他眼中涌动的神色。   羞怒冲上心头,雷纳德一用力,几乎要把利维尔的领口撕裂,扯动间,一个银白色的环状物体从利维尔的领口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戒指。完全朴实的银色,却也最最纯粹,那是艾曼金属的颜色。   艾曼合金——联盟中最为昂贵的金属之一——从它铸就的那一刻起,就永不改变,象征着永世不渝的爱情。   这是他送给他的戒指。   雷纳德忽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放开王子。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我答应你。”他说。】   那曾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我恨你。”雷纳德最后说。   “我知道。”王子说。   “你杀了詹姆斯。”雷纳德说。   “是。”王子说。   “你带走了文件,那一枪没能杀了我,却把我送进了军事法庭。”   王子安静地看着他。   “你还说你不后悔。”雷纳德目光愤恨又悲伤。他曾以为得到了答案就可以往前,他曾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时间只是沙土,埋葬了过去,风暴来临的时候,残骸还是会重见天日。   “雷纳德。”王子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不是萨默斯中校,而是雷纳德。   那是来自过去的声音。一丝甜意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满腔的苦涩。   “你这个混蛋!”雷纳德咬牙切齿地说,怒气冲冲地转身,但他离去的步伐被王子阻止了。利维尔拉住了他的手。中校毫不犹豫地回身一拳,王子没来及的挡,这一拳擦过利维尔的脸颊。利维尔的右脸顿时红肿了一片。   雷纳德并没有就此收手,五年来不断积郁的愤懑在一天的波折后集中爆发,一拳更比一拳凌厉,完全是一副要把利维尔揍到满地找牙的架势。王子沉默着接下了他的攻击,两个人打得越来越没有章法,扭打在一块,滚到地上。   最后还是利维尔占据了优势——毕竟中校在这短短的24小时内已经连续做了几次重体力活动了——把雷纳德压在了底下。   他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抓住雷纳德的双手,按在头顶,王子头发凌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去你的!”中校不停地挣动,企图把身上的人翻下去,利维尔的脸却忽然靠了过来。柔软的发丝落在雷纳德的脸上,犹如上好的丝缎般,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柔软的触感——那是利维尔的嘴唇。   一个吻。   战栗从脊柱升起,他一下子慌了神,竟然停止了挣扎,眼前掠过无数凌乱的画面,以至于利维尔放开了他,他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揍回去。   爱一个人,就是明知前方是深渊,却依旧奋不顾身。   一个犹如蜻蜓点水的吻。   “我真是傻瓜。”雷纳德说。   利维尔愣了一下。中校趁机一个利落的翻身,把王子压在了身下,然后他做了一个王子意料之外的举动——他抱住利维尔的脑袋,狠狠得亲了上去。   那力道太猛,以至于两个人的鼻梁都撞得生疼。   利维尔无从拒绝雷纳德探入他口中的舌头,实际上他也根本不想拒绝。他们相拥着亲吻,难舍难分,想要把自己融到对方的身体里。   没有哪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只不过摩擦了一小会,彼此都可耻的硬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雷纳德啪地抽开利维尔的皮带,利维尔也扒下雷纳德的长裤。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脱着对方的衣物。   ……   “艹!”雷纳德烦躁地把制服掼在地上,插着腰来回走了两步,最后走到利维尔面前:“把你外套给我!”   “什么?”王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中校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立刻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王子的外套就这么穿在了雷纳德的身上,外套稍微有点紧,穿着不怎么舒服,但总比露着一身的情\欲痕迹要强——露娜那个女人见了不知道要说多少冷嘲热讽的话。   “听着,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雷纳德穿好了衣服,压低声音,但眼神里露出凶光,一字一字地说,“我就杀了你。”   利维尔嘴角微扯:“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除了是一个糟糕的保镖,还是一个糟糕的□□。”   “滚!”雷纳德大步地走开,猛得打开了盥洗室的门。   艾瑞克正站在门外,一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长官,我只是觉得你们在里面的时间太长,会不会……”打起来。   从一开始,他的长官和王子殿下就势同水火。   中校比他要高半个头,黑着一张脸,犀利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刺个对穿,这种居高临下的神情特别有压迫感。艾瑞克敏锐地感受到了中校的滔天怒火,尽管他不知道这怒火从何而来,还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给长官让开了一条道。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格外难熬,他不得不选择性忽视了中校和王子都有些红肿的嘴唇,还有穿在中校身上的,属于王子的外套。   真是宛如教科书般的欲盖弥彰。   天父啊,他们不会真的在里面做了吧?他忐忑不安地想道,内心倍感折磨,好在这种折磨终于随着露娜的到来而终结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露娜说。   雷纳德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坏消息。”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   “我们抓住的沉默者都死了。”   “那好消息呢?”   “我们抓住了所有沉默者。”   雷纳德不可置信道:“你们把人抓了,又让人死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是你先选的坏消息。”少将冷着脸说,一边打开了光幕,房间的中央出现了几十个立体人像,旁边附着资料,虚拟的线条将他们连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是熟面孔,就是后勤部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雷纳德目光飞快地扫视着这些人的资料。   “一种未知的药剂。在押送途中,这些人忽然就死了,尸体也立刻化成了一滩血水。我们的研究人员从残骸中分离出了一种未知的药剂,但具体结果恐怕还要等待一天。”露娜的手指轻点,光幕开始播放当时的情景。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艾瑞克立刻就干呕了出来。   “你们在抓捕后难道没有对这些人进行扫描?”   “我们当然有彻底的检查过。真不知道这药剂到底藏在哪里。”露娜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在少将战绩辉煌的一生中,这种吃瘪的时刻并不多。   “是TX-39。”雷纳德忽然说。   “你说什么?”露娜看了过来。   “那种药剂是TX-39。”雷纳德说道,“露娜,你应该知道Elite曾经对沉默者进行过剿灭行动。”   露娜的神色先是诧异,然后立刻严肃起来:“你是说你见过同样的情况?”   “对。TX-39是一种延时毒/药,服下24小时后发作,非常突然。”   少将沉思了片刻,迅速对副官下了命令:“给我TX-39的资料,还有,把资料也送到实验室去,让他们做一下对比。”   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五年前的行动让我们损失了很多人,任务的参与者,要么就是死在了围剿中,要么就签署了保密协议,从此退出Elite,行动结束后,所有的相关文件都被封存,有些资料,就连我都没有权限查看。”   “萨默斯,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意外   少将灼灼的目光落在雷纳德的身上,散发出迫切和热望,但中校迟疑了几秒钟,拒绝回答。   “我不能说。”   “你说什么?!”露娜立刻气得跳脚,揪住了雷纳德的衣领,“你在耍我?”   雷纳德不为所动,此刻的他几乎显得有些冷酷:“露娜,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斯蒂芬的死因。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吧,但任务的内容是绝对保密的。”   有那么一瞬间,女军官的眼里闪过泪光,她的鼻翼微微扇动着,露娜扭开头,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又松开,最后放开了雷纳德。   “很好,雷纳德中校,你保住了一个军人的荣誉。”露娜的表情冷了下来,甩下这句话,决然离去。   到此,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终结了。回到家的时候,克里斯丁已经熟睡,雷纳德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到了丈夫的身边。   大概是这动静稍有些大,而军人又一向浅眠,克里斯丁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了雷纳德,于是他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你回来啦?”   “嗯。”雷纳德闷声答道。   克里斯丁伸手轻轻地抱住他:“还顺利吗?”   “顺利。”雷纳德看着微光中的克里斯丁的轮廓,一时心里千百种滋味交错。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但没有一件他可以对克里斯丁倾诉。   对不起。他在心里悄悄地说。   “那就睡吧,晚安。哦不,”克里斯丁看了眼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晨光,改了口,“是早安,我的中校。”   露娜·史密斯少将盯着眼前的光幕,微微出神。   “您还没有访问权限。”5s前,人工智能模拟的年轻女人拒绝了她的访问请求。   实际上,这已经是她第52次尝试查看这些文件,所以她并没有露出吃惊或者懊恼的神情。   第一次是在得知史蒂夫死讯的时候,她情绪失控,冲到芬里尔元帅——当时还是中将——的办公室,质问他史蒂夫的死因。   芬里尔对她说,她没有这个权限。   在52次访问拒绝后,她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失望情绪。   五年来,她一直没有放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但这答案却从未改变——您还没有访问权限。   露娜把下巴搁在双手交叉的十指上,忧郁的目光落在光幕后方的虚空,叹了一声。   ——史蒂夫,已经五年了。   五年,她甚至都未能触及秘密的边缘,所有的痕迹都被无形的手抹去,所有的知悉者都选择了保持沉默,而这一切的答案,都在人工智能的微笑之后。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在这上方的389米,是永不休憩的埃文斯德,人流如织,车马如龙,这个永远上演着无数悲喜剧的联邦的中心,从未停下她的步伐。   “少将,结果出来了。这种未知的试剂与TX-39果然是一种物质。”实验室发来了通讯,随后附上了报告,露娜飞快扫了一边。   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切都尚在意料之中。   一个在五年前就被剿灭的组织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联邦的中心,又为什么对王子穷追不舍?   难道真的只是企图挑起联邦和希伦王国的战争?   哼。要是他们追杀的是希伦王国的首相,这个推论还更有说服力一点。王室安于做王国的象征已经很多年,他们早就失去了对政局的控制力。   这里面,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露娜回想起那天利维尔在角斗场中表现的不输于雷纳德的战斗力,不由得心头泛起疑惑——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寻常的王子吗?   世上从无巧合,这里,一定有蹊跷!   少将的目光转回光幕,正要调出王子的资料,正在这时,她的情报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托马斯!我说过好几次了,进来要先通报。”露娜皱起了眉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年轻莽撞的情报员。   “是,是的,阁下。很抱歉,阁下。”托马斯的脸涨得通红,他匆忙地接任情报员一职,与露娜还处于磨合期,但这回确实事出有因,“我是来通传一个紧急通知的。”   “什么通知?你可以直接用光脑发过来。”   “是利维尔王子。”   “王子?”露娜立刻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王子怎么了?”   托马斯咽了口口水,表情里掺杂了一丝惊恐,“刚刚最近消息,利维尔王子的飞船……”   ————————————————   克里斯丁已经上班去了,走之前还特意做了早餐,虽然只是简单的煎蛋和面包以及牛奶,然而光是“中将出品”这一个标签,就已经让这顿饭非同寻常了。   雷纳德醒过来的时候正午刚过,房间里却是一片漆黑——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的,大概是克里斯丁怕阳光透进来影响他的睡眠。   他摸索着打开灯,看到了床头丈夫留下的便条:早饭放在恒温柜中,别忘了吃。   他盯着便条上丈夫漂亮的字迹,一时间心脏像被蜜蜂蛰过一般,狠狠地痉挛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如果这件事被克里斯丁知道,他会怎么想?至少肯定写不出这样飘逸潇洒的字迹了吧。   雷纳德起床、洗漱,然后拿出早餐,开始享用。   面包有些焦了,但煎蛋却刚好,刀子捅破表层,金色的蛋液流了出来,散发出胆固醇的香气。   他叉起半个,放入口中,一时有些怔忡。跟克里斯丁结婚三年,两个人没有超过一次架,没有红过一次脸。这当然跟他们的聚少离多有关系,但更重要的,克里斯丁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至少他对自己就一直很温柔。   利维尔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这几天就像是梦境,荒诞不经。但梦境已经到头,一切该消散了,生活将回到正轨,一如既往。   所以他和利维尔之间发生的事情,克里斯丁不必知道。   嘴里满是面包的焦苦味,雷纳德眼眸转暗,下定了决心。   结束了名为早饭的午饭,雷纳德走到洗衣房,发现家务机器人还没有洗掉他扔在脏衣篓里的外套。   这也许是一个暗示。雷纳德弯下腰,不太情愿地拎起那件外套,把手伸进口袋里,一下就触摸到金属冰冷纤细的质感——原来那终究不是一个梦境。   在踏上Elite送他离开的悬浮车之前,王子停住脚步,转身走回雷纳德的面前。   “后会无期。”他说,脸上还浮着一抹笑意,而雷纳德回报以面无表情。   利维尔似乎早就预见到雷纳德的反应,只是不以为意地微笑,然后从脖子上摘下套有戒指的项链,递到雷纳德眼前。   “什么意思?”雷纳德挑眉。   “你才是它的主人。”利维尔说,“所以我把它还给你。”   “还有,对于所做下的一切,我不后悔。”王子在他耳际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转身上了车,悬浮车呼啸而去,一阵风刮起地面的尘土,也拂动雷纳德的衣角。   项链被放在中校的手心,他盯着银色的戒指,忽然间觉得那柔和的银光是如此刺眼。   而现在,这枚戒指就在外套的口袋里,像一枚□□。   是扔掉呢?还是扔掉呢?   雷纳德瞪眼看着外套,犹豫了许久,掏出了戒指。   “雷纳德!”光幕忽然跳了出来,露娜的脸出现在雷纳德面前。雷纳德被吓了一跳,抓着戒指的那只手迅速放到了身后。   他面带不快地回答:“少将阁下,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现在正在休假中。你这是侵犯我的私人空间。”   “抱歉。”女人不为所动,语调里并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不管你正在休什么假,都给我滚回零号基地,立刻,马上!”   “你在开玩笑?”雷纳德皱起眉头。   “一个坏消息。”露娜说。   “有多坏?”   “大概仅次于埃文斯德被抵抗组织攻陷。”   “这么坏?”雷纳德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军部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有对外界正式公布。媒体报道都被紧急压下来了。”   “说吧。别拐弯抹角。”雷纳德端正了神色。   “王子的飞船爆炸了。”少将说。   攥在手心的戒指怦然落地,但中校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如果站在露娜少将的角度,就能非常具体的观察到中校的失态:他如同瞬间被人抽去了灵魂,面无血色,嘴唇开合了两下,但没能发出声音。   “今天不是愚人节,这一点都不好笑。”雷纳德说,嘴角还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挤出一个微笑,但这努力显然失败了,他的身体远离光幕,表现出抗拒的姿态。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给你20分钟,爬也给我爬到基地来!”   王子的飞船是在驶离了联邦的星域不久后突然爆炸的,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访问在有惊无险中平安结束的时候,这朵开放在宇宙中的无声火焰吞噬了利维尔王子和他的随行人员。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始末,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我们对于王子的遭遇感到万分的痛心,联邦将尽一切力量进行搜救行动,同时派出我们最精锐的人员调查事故的起因……”   “利维尔·兰开斯特王子刚结束在联邦埃文斯德的访问,就在飞船离开联邦星域的时候……”   “希伦联合的国王和王后正沉浸在悲伤中……”   零号基地的大厅,巨大的光幕被分割成数十块,无间断地播放着事件的最新进程,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嘈杂无比。   大厅内的Elite成员抬头看着这些报道,有些不发一言,神色肃穆,有些三两成群,互相交换想法。   雷纳德独自坐在大厅的一角,双眼发直,再巨大的声音似乎都无法进入他的耳朵,那枚原本要丢弃的戒指,此刻却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他抓着那个戒指,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跟利维尔才认识几天,怎么伤心跟死了爹妈似的?”一个女军官站到了他面前。   “谁说我很伤心?”中校抬起头,虽然脸色苍白,依旧眼带挑衅。   露娜嗤笑了一声:“真想拿面镜子让你照照,让你看看自己这副鬼样。”说罢,她把一套绿色的制服扔到了雷纳德的身上。   中校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看这是Elite的队员服,顿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看什么看。”露娜翻了个白眼。“从现在起,你就是第七小队的队员。”   “你是说……”雷纳德不敢完全相信这句话。   “王牌机师是吗?”露娜挑眉:“收起你那副鬼样,5分钟后跟我上太空捞王子殿下的尸体去。”   搜寻   探照灯直射而下的灯光,被巨大的机甲挡住,隐没在阴影中的人形显得格外渺小。   “这是‘曙光’,机甲研发出第五代机甲的原型机,真是便宜你了。”露娜插着腰,站在机甲下,对正要进入驾驶舱的雷纳德说。   一个小时前,雷纳德·萨默斯中校回归Elite,正式成为露娜·史密斯所领导的第七小队的成员。现在,他们正赶往利维尔·兰开斯特王子失事的星域进行搜救。   雷纳德转身坐进驾驶舱,舱门缓缓合拢,把炽烈的光线隔绝在外面。   “喂,萨默斯。“露娜的脸出现在了通讯屏上。   “是,长官。”雷纳德回答道。   “在这里,我就是规则。”   “是。长官。”   “我不管你跟中将阁下是什么关系,在Elite,没有关系户这种说法。从现在起,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是,长官。”雷纳德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双手已经开始操控机甲的操作系统,调整各项数据。   驾驶新一代原型机,这每一个机师的梦想。雷纳德当然也不例外,兴奋从身体的每一处升起来,血液似乎开始沸腾,冲淡了弥漫的愁云,他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你这家伙一直‘是,长官’我还真不习惯。”露娜说。   “舰长,我们已经到达目标星域,请快回到舰桥。”导航员斯科特为了寻找满舰乱跑的队长开启了全舰通告。   “知道了。马上回去。”露娜偷偷地翻了个白眼,飞起一跃,抓住了半空中的的升降梯,微重力的环境让她的动作显得非常轻盈优美。   一切又终于归于寂静。   雷纳德握紧胸前的戒指,注视着眼前深黑的宇宙。   他说他从不后悔所做的一切,不知他这一生,可也有遗憾?   “萨默斯,曙光,发射准备完毕。”   “舰长。”副官向着匆忙进门的露娜少将投去了指责的目光,“请您时刻记住您的指责。”   “行啦尼古拉斯。”露娜飞快地走了过去,顺手拍了拍尼古拉的的肩膀。“别老摆出这种表情,你额头的皱纹都能用来夹死蚊子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露娜走到模拟星图前面。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正位于巨大的乱石带的边缘。   尼古拉斯走到露娜身边,手指在三维星图点击了几下。王子的座驾,萨麦尔号的微缩模型就出现了星图的中央。   “按照萨麦尔号原本的行驶路线,飞船会绕过乱石带,这是一条非常安全的航线。”随着尼古拉斯的手指,星图自行模拟出萨麦尔的行驶轨迹。   “但是,根据我方探测到的痕迹,在爆炸前十分钟,萨麦尔号突然冲入乱石带中,这之后,由于乱石带的干扰,我们无法得知飞船冲入乱石带后具体发生的事情。直到……”尼古拉斯的手指又敲击了几下。光幕开始播放飞船爆炸时的画面。   只见乱石带的深处,忽然闪出一阵亮光,穿越密集的小行星带后,火光变得非常微弱,如同暗夜中的一根火柴发出的光。   “先行赶到的无人机在乱石带的外围收集到了萨麦尔号的残骸,根据碎片推测,爆炸的部位是萨麦尔号的引擎,时间是萨麦尔号冲入乱石带后的5分钟。”   从失控到爆炸,仅仅15分钟,太短了。露娜皱起眉头,目光掠过萨麦尔号的轨迹,“如果我没记错,萨麦尔号是反物质引擎?”   “对。”   反物质引擎爆炸的威力太大。就算王子能坐上逃生飞船,这么短的时间内也跑不出爆炸范围。   “看来这次我们连尸体都捞不到了。”露娜说,咬住下唇。她感到沮丧的时候,总是无法控制的这么做。   “别这么说呀舰长!”斯科特探出头,“别放弃希望!”   “你倒是给我造出一个希望来看看。”露娜暗暗翻了个白眼。   “长得这么帅,炸了真可惜了。”斯科特又嘟囔着缩了回去。   机甲后方喷射出蓝色的火焰,快速地向乱世群靠近。   “曙光,听到吗?”通讯员斯科特出现在光幕上。   “收到。”   “我现在把萨麦尔号可能的几条轨迹发给你。”轨迹很快被发送过来,雷纳德看着模拟轨道,心里飞快地计算搜索的范围。   “哦,对了。”斯科特补充道,“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搜救。如果遇到伏击,我是说,我们不知道这次事故的原因,攻击王子的人可能还埋伏在乱石带里,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   雷纳德没想到斯科特会对他这个突然加入的队员这样关照,愣了一下,然后一笑:“我知道,谢了。”   雷纳德把目光移回乱石带。乱石带的中心是三颗恒星组成的三星系统,由于三星系统混乱的引力,小行星的轨道都非常紊乱,也许某颗飞的好好的巨岩突然就会朝机甲砸来。在这里行动,极其考验机师的技术。Elite重新启用他,大概也是有相关的考虑在里面。   雷纳德冷静地推动动力操纵杆,向乱石带的深处行进。   刚刚听说利维尔飞船失事时,骤然炸裂的心痛几乎让他窒息,身体是无法自我欺骗的,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还爱着利维尔。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足够冷静。他不再是五年前一心爱着李维的雷纳德,不是那个遭受情人离弃就会崩溃的年轻人。   退回到中校和王子,直到彼此被死亡带走,才是正确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利维尔的死神来的这么快。   时间过去两个小时,仍然没有任何逃生舱的迹象。雷纳德操纵着曙光,避过一块突然飞来的小行星。   “曙光。这里是舰桥,请返回。”斯科特发来通讯。   “舰桥,我还可以继续进行任务。”雷纳德争辩道。   “说什么蠢话,你能坚持,曙光坚持不了了。你是想让我们新一代的原型机砸你手里吗?给我回来。”露娜从舰长频道插了进来。   雷纳德张了张嘴,最后只有一句:“是。长官”他在操作界面上调出了返航的指令,正在这时,监视器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微微闪光的微小物体。   如果不是雷纳德的目光刚好掠过监视器的右下方,也许他就会错过这个画面。不管那是什么,他必须去探查。   “队长,我似乎发现了什么。请允许我稍后再返航。”说完,雷纳德就关掉了通讯,操纵曙光向那个闪着微茫的物体飞去。   那是一个救生舱。   被一台纯黑的机甲抱着,救生舱非常小,只能容纳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的动力系统。   “所以这就是你违抗命令的理由?”露娜盯着眼前这个一人高的逃生装置。   雷纳德的回程并不顺利,曙光的能量在战斗中耗光了,失去了动力的机甲在乱石带中就像一个活靶子,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小行星突然砸过来,最后还是副队长尼古拉斯坐上了他的专机scarlet(深红)用大炮给雷纳德清出了道路,把他们拖了回来。   “是。”   “里面最好是利维尔王子,不然你就等着吃处分吧。”少将一边嘟囔着,对一旁等候的技师点了点头。   技师们拥上去,三两下就打开了舱门——类似的活他们一天要干好几回呢,几十双眼睛唰唰地盯着被打开的门口。   但从里面爬出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金发青年。   威廉   禁闭室长宽各一米,高度两米,四周都是铁灰色的合金墙壁,像一个竖立的棺材。对于幽闭恐惧症者来说,绝对是地狱一般的噩梦。不过雷纳德也不是第一次呆在这种类似的地方,他安静地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尽量节省体力,等待为期一天的禁闭期过去。   就在这时,面前的合金璧突然变为透明。   ——禁闭提前结束了?   刺目的光线让雷纳德睁开了眼睛。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那个被他救下来的金发青年。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青年蹲下来,与雷纳德平视,翡翠般的眼睛里是善意的好奇。   “他们让你出来了?”雷纳德打量了一下青年。   当这个金发男从救生舱里爬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王子没救到,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还差点搭上一架原型机,这也是为什么雷纳德被关禁闭的原因。   这个自称来历不明的家伙也被限制了行动,当然不是禁闭室——如果真如他所言,是王子的随行人员,那此人就是整个事件唯一幸存的亲历者——而是一间独立舱室。   “没有。”青年微笑里带着若隐若现的狡黠:“是哈比(happy)帮了个小忙。”   “哈比?”   一只状似松鼠的机械宠物出现在青年的肩头,它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向雷纳德致意,一副蠢萌无害的样子。   雷纳德诧异道;“你是说,这个机械宠物,破解了联邦最严密的安保系统?”   “对。”青年眨眨眼睛,把拳头大小的机器宠物捧到合金门前。哈比的红眼睛闪了两下,雷纳德面前的合金门就向一边开启。   这艘战舰直属于芬里尔元帅,搭载的是联邦最新的人工智能耶梦加得,防御号称毫无破绽。   青年眨了眨眼睛,“我叫威廉,机师先生,我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呢。”   “雷纳德。”机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哈比,“这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威廉笑得有些自豪,“我从小就对机械很着迷,哈比是我的第一个作品,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很希望有个朋友,所以就做了哈比。很可爱不是吗?我是照着松鼠做的哦。”   威廉似乎有点话唠的趋势,雷纳德问了一句,他却连童年都抖了出来,但意外地并不令人讨厌,大概是那张娃娃脸的功劳吧。   “雷纳德,你为什么不出来呢?”威廉疑惑道,看着岿然不动的雷纳德。   “我是军人,正在禁闭期。而且在这艘战舰上,耶梦加得的监视是无所不在的,恐怕马上就有人要过来了。”雷纳德面无表情地说。   “是这样吗?”威廉一副刚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神情。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露娜的副官,尼古拉斯上校出现在威廉的身后:“奥兰治先生,虽然你自称是希伦王国的外交人员,享有豁免权,但你的身份目前还没有得到希伦王国方面的验证,还请你先回房间,不要随意走动。”   威廉偷偷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正在禁闭中。我只是很想见见救了我的机师先生。”   “嗯。”尼古拉斯也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对了,雷纳德中校,你的禁闭期已经结束,现在可以回宿舍了。耶梦加得,”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给中校带路。”   “是。上校。”地面上瞬间出现了绿色的箭头。   三人一齐走出禁闭区,在门口分道扬镳,威廉突然停下脚步。   “奥兰治先生……”尼古拉斯正要开口。   “就一分钟,上校,让我跟雷纳德道个谢。”青年央求的表情竟然成功地让铁石心肠的尼古拉斯闭了嘴。   于是威廉转过来面对雷纳德:真诚道:“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还活着,谢谢,还有,对不起,害你被禁闭。”   “我只是尽我的职责。”雷纳德给出了最平淡的回答。   “好了。一分钟到了。走吧。”尼古拉斯□□来,打断了还要说话的威廉。雷纳德则在耶梦加得的指引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浅灰色的门,打开是一个十平米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外加一间浴室。任何时候,战舰上的空间都是如此逼仄。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疲惫。   集中精神驾驶机甲2小时,关禁闭6小时,整整8个小时,他没有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东西,靠着那顿早饭已经不够身体的消耗了。   但比身体更沉重的,是他的心。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威廉,他希望救生舱里的人是利维尔。他希望他活着。无论他多么恨利维尔,他都希望他活着。   而这种渴望,无法被理智抑制。看到救生舱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几乎停了下来。那是利维尔,他想,或者体内的渴望迫使他相信,他鬼使神差地关掉了通讯,一意孤行地拿回那个救生舱。   但那不是利维尔。   利维尔真的死了。   有人说,最大的绝望,是拥有希望后又失望。   为什么要为一个叛徒违抗命令?为什么要为一个叛徒伤心?雷纳德对自己嘲讽地一笑:“我真是永远也学不会教训。”   “什么教训?”椭圆形的舱门突然开启,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站在雷纳德的身后。   “克里斯?”雷纳德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丈夫身穿白色将军服,正站在门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你一样,为了任务。”克里斯丁笑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只是有点累。”雷纳德说,身体放松下来,拉开战斗服的拉链,把自己从衣服里面拔/出来——为了方便机师操作和适应宇宙的环境,战斗服常常很紧身又很厚重,绝对算不上一种舒适的服装。   克里斯丁走上前,帮他一起脱。   “你是搜救任务的总指挥?”雷纳德一边抽出自己的手,一边转过头问身后的丈夫,在接待利维尔的时候,克里斯丁就是军方的最高代表,由他来指挥倒也不意外。但Elite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一个中将出现在Elite的战舰上还是有些奇怪的。   “嗯。”   “怎么会想到过来?”   “想你了。”克里斯丁亲了一口雷纳德覆着薄汗的肩膀,“早上没跟你说一声就走了,真是对不起。”   雷纳德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低哑:“我明白。”   克里斯丁把战斗服挂到墙上,浴室里已经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磨砂门里映出了雷纳德高挑完美的身材。   克里斯丁等了一会,雷纳德就围着浴巾走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擦干,水滴沿着发梢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掉在肩头,然后沿着赤/裸的胸膛滑落,在饱满的胸肌上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这画面不免让昨晚没有尽兴的中将有些口干舌燥。   雷纳德却浑然不觉,他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衣服,抬起头,正对上克里斯丁饱含热度的视线。   “你身上的痕迹怎么都没了?”克里斯丁问道。   “怕被队友看见。”雷纳德撒了个谎,其实是为了消除利维尔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为了避免话题深入,他立刻开始转移话题:“你不用回去吗?”   “搜救行动已经基本结束,现在马上就要返航,所以我不在指挥中心也没有关系。”8个小时,足够联邦军队把整个乱石带探查一遍。   “有任何收获吗?”雷纳德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尽管他这样费心隐藏,却还是在得到克里斯丁的否定回答后,漏出了些许失落的表情。   “雷纳德,你是不是之前和王子认识?”克里斯丁忽然眯起眼睛。   雷纳德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否认,但他立刻意识到,克里斯丁并不是一个容易欺骗的人,而自己在利维尔访问期间一直都非常失态,立刻改口道:“我当然不认识王子殿下。只是……”   “只是?”   “他和我之前的一个熟人在外貌上有些像。”部分的真相往往更令人信服,在面对克里斯丁这样的聪明人的时候,完全的谎言只会被瞬间戳穿。   “我以为你讨厌王子殿下。”中将的目光灼灼,雷纳德顿时有种被戳穿的心虚感。   “不,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会讨厌他。只是他的外貌勾起我一些不好的回忆而已。”   “所以我感到很愧疚。”他真的露出了自责的神情,自己也分不清是演技还是真心,“没想到王子竟然就这样遭遇意外去世了。”   克里斯丁的疑惑似乎被打消了。他走过来,抱住雷纳德,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好像安慰一个失落的孩子。雷纳德回抱住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战斗服上。   克里斯丁出现得太突然,在转身之前,他只来得及把戒指藏在胸前的口袋里,还好克里斯丁没有发现,要不然,他该如何解释?   一个来自老朋友的礼物?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知不觉,他早已越界。利维尔像深渊,而他站在边缘,无法抑制自己投身于深渊的欲望。   灯光惨白,空间狭窄。   “来做吗?”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问道。   “什么?”克里斯吃惊道。   “做/爱。”   “我看上去有这么禽兽吗?”克里斯丁好笑道。   “那就是我有。”雷纳德说,把衣服扔回柜子里,然后扯下围在腰间的浴巾。开始亲他丈夫的脖子。   克里斯丁的脖子颀长白皙,显得很优雅,亲起来自然也不错,不过往下亲几口就会被衣领阻挡,雷纳德正要抬手解,却被克里斯丁拦住:“你不是说很累?”   “和你在一起就不累。”雷纳德很快就把丈夫从军服里解放出来,他脱克里斯丁的军装也不是第一次了,倒比脱别的衣服更有心得。   “他们还说女人比男人更难懂。”克里斯丁感慨道,双手立刻开始反击,从雷纳德的背部滑落,把中校推向墙壁,然后自己压了上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归于平静,两个人筋疲力尽地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大概是遭受了诅咒,中校和中间的床上/运动从来就没有圆满结束这种说法,两个人才刚躺下半个小时,露娜少将就一个通讯把雷纳德叫了起来,而睡迷糊了的雷纳德下意识就点开了全息光幕通讯。   于是接下来的半分钟,他被迫欣赏了露娜无比精彩五彩缤纷的脸色,虽然他完全能够理解——在他刚回到Elite这种节骨眼,跟克里斯丁睡一块的画面无疑像极了权/色交易——谢天谢地他们至少还记得盖上被子。   倒是克里斯丁显得自在多了:“晚上好,史密斯少将。”   “晚上好,长官。”到这时,露娜也知道该收敛自己失态的面部表情了。   “队长,你找我有什么事?”雷纳德飞快地套上上衣。   “是那个威廉·奥兰治。”露娜立刻露出了晦气的神情,显然在威廉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他说只有你去,他才会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过程。”   反转   威廉会说出这种任性的话,雷纳德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他似乎有点游离于一切法规之外——这点可以从他擅自打开禁闭室的门看出。   所以雷纳德5分钟后就坐在了威廉·奥兰治的对面。   “机师先生,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威廉笑得很友善,绿色的眼睛弯弯的显得非常漂亮,神情里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不过面对外表出色的人,雷纳德内心已经不会再起波澜——如果你习惯了利维尔和克里斯丁这样的人,那么恭喜你,世界上的美色几乎都对你无效了。   “说吧。不是说见到我,就愿意都说出来吗?”雷纳德双手抱臂,表情冷漠。   “你是不是很希望救回来的是王子殿下。”威廉的脸垮了下来。   “我的任务是搜救,主要对象是利维尔·兰开斯特,所以是的,我希望救回来的是王子,这样我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威廉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他说,无法自控地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如果获救的是王子,一切确实要好得多。”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比较幸运,飞船的轨道突然改变的时候,我刚好离救生舱很近。”威廉有些不安地皱眉,回忆似乎让他恐惧。   “然后你们知道的,飞船冲入了乱石带,萨麦尔号似乎失去了控制,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就遭到了小行星的接连撞击,飞船震动得非常剧烈,人几乎无法站稳,警报一下子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往救生舱那边跑。”   “嗯,继续。”   “在往救生舱跑的时候,我被倒下来的杂物击中,然后失去了意识。”   “多久?”   “我不知道。”威廉摇了摇头,“我猜是……几分钟?”他抿了抿唇,然后不自在扭了扭身体。他很年轻,资料显示他只有23岁,不够镇定也很正常。   “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周围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雷纳德重复了一遍。   “嗯。”威廉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宠物好像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般,从他的手里跑了出来,跳上他的肩头,小脑袋蹭着他的脸。   “谢谢你,哈比。”威廉感激摸了摸哈比的头。   看到这一幕,雷纳德反而起了疑心。感情是人工智能最难模拟的部分,就连当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都常常给人以生硬感,然而这只机械松鼠的行为和一只真实的生物毫无分别,说明它的智能级别非常之高。   能制造出这种级别智能的威廉,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吗?   “我好多了,现在可以继续了。”   “你说你离救生舱很近,当时你在哪里?干什么?”   “飞船中层的货仓。当时飞船飞行的很顺利,所以我在和同组的大叔聊天。”   “聊什么?”   “这个……”威廉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真的不记得了,就是一些琐事。”   “好,下一个问题,你说你醒过来所有人都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没仔细看,当时飞船震动的很厉害,我一心只想跑进救生舱里面。”   雷纳德沉思了几秒钟,又问道:“他们身上有明显的伤口吗?”   “有吗?”威廉目光游移上天花板,“好像是有不少血,记不太清楚了,当时很害怕,只想快点跑到救生舱里去。”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坐进了救生舱里,弹射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好像猛地被推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什么特殊了。”   “你知道任何关于利维尔王子的信息吗?”   威廉摇摇头:“其实我平常几乎都没有机会见到王子,事故发生的时候,王子应该正在舰桥内,那里离救生设备很远,所以……”他抿住嘴,嘴角拉成一条直线,不再往下说。   “可以了。”雷纳德按下录影的结束键。   威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椅背。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威廉对着起身离开的雷纳德问道,“这里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可以。”萨默斯犹豫了一下,“但只能在指定区域内。”   星空安谧和沉静,在透明的舷窗外,一个个光点,如同一群萤火虫般慢慢远离,那是回撤的联邦舰队,只有Elite第七小队还将在这里停留一天,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除了些许的碎片,他们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威廉·奥兰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收获。   想到这里,雷纳德中校的心头就乌云笼罩,无法否认,利维尔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除去个人因素,王子的意外身亡,对于两国的邦交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现在联邦连罪魁祸首都没有找到。   “机师先生,你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舷窗上印出了另一个人的倒影,是威廉。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恢复平静?”   “我吗?”威廉把手撑在栏杆上,和雷纳德并肩,“大概是习惯了别人不断地离开吧。”   “我有跟你说过吧,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是一个人?”威廉扯了扯嘴角:“你大概不会理解,那种对别人没有期望的感觉。”   雷纳德没有接话,视线落在威廉的侧脸上,这张本应年轻活泼的脸,被沉沉的暮气覆盖着,绿色的眼睛也显得有些黯然:“我为他们难过,但我更庆幸我活下来了。”   “喂,雷纳德,”威廉拿手肘捅了捅中校,“我告诉你这么多,你不应该回馈点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雷纳德意外地松动了。   “你可是Elite的精英队员诶,肯定有大串大串的光荣事迹吧?”   “如果我告诉你,24小时前,我还在为后勤部工作呢?”   威廉一双绿眼睛睁得老大:“你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   威廉诧异道:“在乱石带中进行搜救任务,可绝对不是一个新手做得到的。”   “五年之前,我也是Elite的成员。”雷纳德说。   威廉感慨道:“你的人生真是够无常的。”   “这句话也送给你。”似乎是看够了星空,雷纳德从舷窗边离开。“明天飞船会把你送到和希伦的交接点,早点休息。”   这一夜倒是意外地安稳,第二天,雷纳德被指定为威廉·奥兰治的护送人员。载着两人的小型飞船从战舰米德加尔特号中飞出,前往希伦王国的战舰加百列号。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加百列号逐渐进入视野。与米德加尔特号不同,加百列号是一艘举巨型战舰,希伦联合王国的主力母舰之一,由于它距离王子的失事地点最近,所以临时接受任务,前来和联邦交接。   飞船停稳的一刹那,威廉肩头的哈比“吱”了一声,嗖的一声窜入了主人的上衣里。   “它怎么了?”雷纳德瞟了一眼他微微鼓起的上衣口袋。   “可能是有些害怕?”威廉轻轻拍了拍哈比所在的位置,“它一直都是胆小鬼。”   “对了,机师先生,你的戒指呢?”威廉突然问道。   “什么戒指?”雷纳德听他这么问,停下了解除安全装置的动作。   “那天你在禁闭室一直都捏在手里的那一枚。不是你的订婚戒指吗?”威廉指着他的无名指。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的遗物。”雷纳德解开安全带,催促道:“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快下去。”   不管是作为Elite的成员,还是作为后勤部的科长,雷纳德和希伦王国的正式接触都很少。利维尔大概是他和这个国家的唯一交叉了。   他和前来迎接的军官互相行礼,接受检查,然后递交资料,一切都非常顺利。   虽然王子是在从联邦返回的路上遭遇了飞船失事,但由于失事的区域并不在联邦的星域之内,纵使有所怀疑,也不能轻易提出,至少在明面上,希伦王国还是表现得非常冷静。   雷纳德被邀请休息一晚再返回,而威廉则作为唯一的证人,被限制了行动。但是这两人现下,没有一个呆在他们应该在的房间里。   加百列号γ班时间,按照战舰的时间表来计算,现在应该是午夜3点,四分之三的乘员都进入了睡眠状态,剩下四分之一的人员和舰载人工智能一起,维持着战舰的工作状态,走廊上空空荡荡,除了定时巡逻的机器人,见不到一个人影。   而此时,有一个人却如闲庭漫步般走在空旷的通道中。   加百列号素有空中堡垒的称号,巨大也就意味着复杂,据说,即使是生活了数年的乘员,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乱走,也十分容易迷失方向,然而这个青年,却好像对全舰的构造了然于心,左转,右转,然后是两次左转,搭乘升降梯下行。   他完美地避开了巡逻的机器人,所有的门禁在他面前也形同虚设,十分钟之后,青年走到了小型飞船的停机场,向来时乘坐的飞船快步走去。快走到飞船面前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他身上弹出,下一秒,圆形的舱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他抬腿,正要沿着降下的台阶走上飞船。一把枪顶住了他的后脑。   威廉举起双手。绿玻璃珠般的眼睛转动,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意:“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一:沉默者的机甲为什么要回收一个技术员?二、那时我能量即将耗尽,连装甲都快不能维持,那台机甲却依旧被我击碎。三、你对戒指太在意了。”雷纳德低沉的声线带着金属的冰冷质地,端着枪的手无比平稳:“你的表演真的很逼真,我差点就信了。”   “不愧是精英,我以为利维尔死了你的判断力多少会受到影响,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威廉转了过来,还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从里到外的气质却完全变了。   “不,是你高估了利维尔对我的影响。”   “尽管如此,你还要为他报仇?雷纳德,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说起有趣的人,恐怕我远不及你。威廉,不,哈利墨德。”镭射枪的枪管顶着金发青年的前额,但被枪指着的青年却毫不在意地一挑眉。   哈利墨德,海王星的第九颗卫星。   沉默者的高阶成员,都是以海王星的卫星来命名的,根据威廉的年纪和使用超级人工智能作为武器,不难猜出他的排名。恐怕他就是利用哈比控制了萨麦尔号,再引爆飞船的引擎,制造了这一起骇人听闻的事故。   “原来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那么,惺惺作态也就不必要了罢。”哈利墨德双眼一抬,轻叹了一声:“雷纳德,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杀了你。”   雷纳德的手指按在发射键上,冷哼一声:“现在手里拿着枪的可不是你。”   “是吗?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去米德加尔特号上玩了一圈吧?”   金发青年伸出手,握住雷纳德手腕,但并没有用力,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你可以朝这里开枪,雷纳德。我当然会死。不过呢,”青年嘴角上扬,“我一死,你所属的小队,就会立刻遭遇和利维尔一样的命运。”   雷纳德盯着哈利墨德,按下发射的手指迟疑了。   露娜、斯科特、尼古拉斯、托马斯、甚至为他维护机甲的技师们,这些人的脸迅速掠过他眼前。   这是他的队员,他们现在还活着。   史蒂夫、詹姆斯、劳拉、弗雷、罗伯特、蕾娜,这是他曾经的队员,他们都死了。   答案   人总是在不停地做出选择,主动的,被迫的,做出选择,然后承受后果。   是复仇?还是保护队友?放在雷纳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现在呢,雷纳德?你是要开枪,还是让我离开?”松鼠形状的机械宠物再度跳上哈利墨德的肩膀,红色的眼睛发出无声的威胁。   雷纳德浑身紧绷,他盯着哈利墨德,在数秒的思索过后,他选择了放下镭射枪。   杀了哈利墨德只能逞一时之快。只要能留在Elite,报仇的机会多得是。   “很好。雷纳德,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哈利墨德露出了赞赏的神情,“哦,对了。我还想要利维尔留给你的戒指。”   “什么?”   “戒指还是米德加尔特号,并不难选择吧。”哈利墨德说道。   “你要戒指干什么?”雷纳德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枚戒指除了用料,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沉默者总不至于为了一点艾曼金属就炸掉一艘Elite的飞船。但哈利墨德这样在意一枚小小的戒指,必然有他深层的原因。   “这不是你该问的。”哈利墨德伸出手,“现在,把戒指给我。”   雷纳德恨恨地从胸前掏出戒指,青年接了过去,捏着戒指仔细看了一圈:“这么看,果然是普通得过分。用这样的戒指来求婚,怪不得会感情失败呢~”   哈利墨德嬉皮笑脸地说着欠揍的话,引得雷纳德脸上一黑,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给这个混蛋一个狠狠的教训。   “好了。”青年看也看够了,把戒指收入口袋中,“我真的该走了。后会无期,雷纳德。我会一直想念你的。”说罢,哈利墨德踏入飞船,进入宇宙的舱门无声开启,在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后,飞船轻盈地升上半空,滑向了无尽的宇宙。   由于哈比的干扰,加百列号上的监视系统在γ班结束后才彻底恢复,只是那个时候,哈利墨德已经彻底的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之中。   就这样,雷纳德·萨默斯中校结束了重回Elite的第一次任务,虽然并不圆满。   从189楼的窗户往外看,倒塌的萨瓦尔塔的残骸还没有完全清理完成。密集的建筑群中空出一块,好像地面得了斑秃。   “有心事?”坐在他对面的克里斯丁问道。   “啊?”雷纳德这才发现自己快把牛排吃到鼻孔里去了。他有些尴尬地放下刀叉,“没有。”   克里斯丁也放下手中的餐具:“如果你觉得不合口味,我们可以换一家。”   当然不是因为口味不合。但他要如何对克里斯丁解释一切呢?   沉默者、哈利墨德、利维尔、戒指,这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理清头绪。   “不是这家餐厅……”雷纳德犹豫着开口。   “嗯?”   “是我。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   “虽然我觉得这样说会很奇怪,但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跟我说。”中将的双眼注视着他,一手自然而然地盖在他的手上。   雷纳德忽而觉得克里斯丁手心的温度有些烫人,他抬眼,正对上克里斯丁诚挚而温柔的目光,那一瞬间,收回手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雷纳德从不否认克里斯丁在他的生活和事业中都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在这些方面,他是充满感激的,没有克里斯丁,他多半还在军事监狱里吃牢饭。但他们也是彼此独立的两个成年人,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轻易开口。获得的越多,相应受制的也越多,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正在这时,一个突然跳出来的通讯缓解了僵持的气氛。   “午安,中校。”托马斯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   “午安。”雷纳德趁机抽回手,摆回正常的表情。   “那件事情有结果了,请你立刻过来。”   雷纳德看了一眼对面的克里斯丁:“好的。”   “Elite?”   雷纳德点点头。   “哇哦,中校,你是正在和别人约会吗?”托马斯出其不意地插了进来,雷纳德立刻关掉了通讯。   克里斯丁对着已经起身的雷纳德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现在我开始怀疑,放你回Elite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雷纳德的神情瞬间变得微妙。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亲爱的。”克里斯丁笑道,也起身,握住他丈夫的手,“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支持你。”   “对不起,晚上回来弥补你?”雷纳德的声音软化下来。   克里斯丁亲了亲他的嘴唇:“好。记得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赶往零号基地的路程似乎无限漫长,让雷纳德忍不住一直加速,直到超速的警报声响个不停,才让他回过神。   雷纳德给哈利墨德的戒指,实际上并非利维尔还给他的那一枚。就连利维尔本人都不知道,他给他的戒指,其实有一对。   沉默者追杀利维尔的动机很明确——当年利维尔从沉默者的总部,带走了非常重要的资料。   雷纳德这个局外人都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利维尔难道会不知道吗?他一定比他更早地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他绝对会留下线索。   雷纳德了解李维,他从不做多余的事,还戒指这种无聊的行为绝对不是李维的风格,所以,他留下那枚戒指,一定有别的原因。这个推断,在之后哈利墨德索要戒指的行为中得到了印证。   可是他把戒指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只好求助于同队的情报技术员托马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我们对戒指整体进行了扫描。”他们此刻正站在实验室里,看着投射在光幕上的戒指的巨大影像。   当你把一个手指宽度的东西放大到几十米这么大,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戒指内部藏了什么东西,但是扫描的结果否定了这个假说。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昂贵的、朴素的、安曼金属戒指。”托马斯说。“但是——”   “但是?”雷纳德的目光随着托马斯的手指的方向移动。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点不同。”托马斯的手指点在了缩写部分“LS&LH”,“就算是内刻,某个部分也太粗糙了一点。”   雷纳德眯起了眼睛:“你是说这里很可能有别的东西。”   “Bingo!”托马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继续放大图像,很快,一枚小小的金属片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是……”雷纳德的双眼迅速扫过这个金属片的表面,慢慢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一枚芯片”托马斯替他说了下去,“我已经试着破译这枚芯片的内容,但可惜的是,得到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它是以一种未知的方式加密的。破译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用了。”   “啊?”   “不用破译了。”雷纳德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其实这只是一个老朋友留给我的话。”   托马斯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什么样的老朋友才会用这么费力的方式留言?在一枚艾曼金属的戒指内可以留下一枚芯片紧紧是为了留言?就算是情书也有些过头了吧?   他略略腼腆的天性让他选择了沉默。托马斯由于出色的技术而被调任至Elite,但并不很懂得如何与队友相处,更多时候,他连跟别人说话都感到害怕,尤其是他的直属上司露娜少将。   “谢谢你,托马斯。”雷纳德拍了拍托马斯瘦弱的肩膀,“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雷纳德带着疑惑和无法平复的心情回到公寓,克里斯丁还没有回来——对于一个繁忙的中将来说无比正常——雷纳德心底还有些庆幸,他进入书房,打开光脑,调出程序。   利维尔为什么要把一枚芯片藏在戒指里?这枚芯片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一切的答案即将揭晓。   雷纳德敲下最后一行代码,这个临时的翻译器就生成了。这原本只是他们无聊之下的发明,却没想到,会有一天,真的被利维尔用来向他传递信息。   他屏住呼吸,敲下翻译的指令。   光幕上,一行行字母迅速地被转化,而雷纳德的眼睛也以极快的速度一行行扫过,慢慢的,他镇定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利维尔留给他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五年前从沉默者的总部带走的机密,一项绝对不应该公诸于世的秘密研究。   只要任何一方掌握了这个秘密,就掌握了绝对的力量,现在的势力平衡就会被打破,人类将再度迎来战火纷乱的时代,到时候,所有的国家、城邦将无一幸免。   关闭光脑,销毁记录和芯片,把一切锁入最深处。雷纳德抚平表情,走出书房,坐在沙发上。   留在他脑中的画面,每一处都无比清晰,回忆擅自渲染,让利维尔垂落在肩上的金发,他淡蓝色眼里的笑意,还有那纤长的手指触摸自己时的暖意都显得无比美好。   他的身体似乎在抗拒自己的意志,强行记下关于利维尔的一切。   雷纳德不自觉地掏出戒指,放在眼前。   他说,对于所做下的一切并不后悔,又为什么把当年偷走的资料还给他?   利维尔为什么要盗取这份机密?而联邦又为什么追求这项禁忌的技术?沉默者又是如何死灰复燃?   利维尔曾对他说,五年前,剿灭沉默者的行动没有进行到最后。这后面,到底有怎样的利益纠葛?   雷纳德的思绪被这些问题占据的满满当当,以至于有人走到了身后也没有发觉。   机甲   伴随着一个温柔的轻吻,一双手臂拢了过来,但回应克里斯丁的却不是雷纳德的欣喜,而是慌乱。   他松弛的身体猛得一颤,紧接着就是一声金属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两个人眼见着那银色圆环就这样咕噜噜地一路滚远,撞上墙角,几声嗡鸣后,终于平卧在深灰色的地面上。   雷纳德飞快地收起波澜的表情,起身要去捡,然而克里斯丁不着痕迹地按下他的肩膀。   克里斯丁弯腰,从墙角拾起那个银色圆环,递回给雷纳德。   雷纳德默默接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短短的几天内,有太多事发生,有太多东西,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如同站在悬崖边缘,面对滔天巨浪,无处可逃。   “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忘记。”克里斯丁最后说。   雷纳德把那枚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扭过头,不敢面对克里斯丁的目光。   “但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责备你。”克里斯丁坐到雷纳德身边,软声说:“过去造就了今天的我们。我爱你,所以当然也会接受你的过去。”   雷纳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心里涌上感激和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那么多的隐瞒。”中将温和的棕色的眼睛注视着雷纳德,“你知道秘密总是很伤人的。”   “是。”雷纳德说,心情终于平复下来,“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个哈利墨德,我几乎抓住了他。”   中将飞快地眨了眨眼,瞳仁颤动了几下,显然意识到接下里的内容非常关键:“然后?”   “他用米德加尔特号作为威胁,所以我放走了他。”雷纳德神色纠结起来。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这可能会把我再次送上军事法庭,还让你也变成我的同犯……”他苦恼地抱住头,十指□□本来就不长的头发里,把发型弄得一团糟。   “雷纳德!”克里斯丁把他掰了过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他用他冷静但柔和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是你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换做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抱住苦恼的丈夫,轻拍他的后背,“早点休息吧。我知道最近你一直很累。”   雷纳德默默地点了点头,漆黑的眼里却闪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光。   跟克里斯丁坦白,他目前的人生就会崩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但建立在欺骗的基石上的关系,又能持续多久呢?雷纳德的心里闪过一丝焦躁。   现在的克里斯丁就是当年的他,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一切,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但感情总会冷却,一切也总会水落石出。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和李维不一样,他不准备继续背叛克里斯丁。   利维尔,就让这个名字永远埋在他心底的废墟,直到死亡把他带走。   王子的到来在雷纳德·萨默斯中校的人生中掀起了一场风暴,这场风暴打破了他原本沉寂的惯性向前的生活,也把他送回了他梦寐以求的Elite,综合来看,也很难评判是好是坏。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萨默斯中校不会就此停止。五年前,他想尽办法收拾残骸,爬了起来,五年后,这些事情只会更加坚定他向上的决心。   “给他的训练加倍。”露娜·史密斯关上雷纳德的体能报告,下了新的命令。   “可是长官。”尼古拉斯争辩道,“他现在承受的训练量已经超出一般队员的极限。”   “他是一般队员吗?”露娜没好气的说,“五年没有驾驶机甲,他的身体机能已经退化太多了,要在短时间内赶上,只有加强训练,任务是不等人的。”   那也比一般队员高出很多了。尼古拉斯默默地想,虽然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是长官。”   埃文斯德已经进入了下半夜,就连最为繁华的日落大道也不见了车水马龙,但在地面389米以下的零号基地训练场内,还有一个人在奋力搏击。   雷纳德盯着眼前的目标,出拳,再出拳,仿佛永不知疲倦般,拳头撞击沙袋的沉闷声音充满了这个寂静的空间。   晶亮的汗珠沿着他□□的上半身滑落,勾勒出优美的肌肉曲线。   “练一万遍,如果没有长进,也只是白费力气。”   “露娜?”雷纳德停下摇摆的沙袋,诧异地看着走进训练场的少将。   “叫我长官。”女人说道,一只手利落地解开领口的扣子,跨进被绳索隔离的训练台内。   “是,长官。”雷纳德立刻改口道。   少将一把扔掉束身的军装外套,上身只留下一件衬衫,摆出起势,然后不悦地看着一脸惊讶的雷纳德中校:“规则是没有规则。扔掉你的手套,中校,现在我是你的对手。”   雷纳德收起惊讶,神色转为严肃,脱掉拳击手套,微微放低身体的重心,把目光放在露娜的身上。   女军官的右肩微抬,雷纳德判断她会先出右拳,向左避开,但紧跟而来的是凌厉的左拳,中校选择了格挡,但不是反击。   “别轻视你的敌人!”露娜高声喝道,紧接着一个飞踢,军靴的边缘堪堪划过雷纳德的侧脸,顿时让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红痕。   疼痛火辣辣地烧起来,雷纳德退后一步,拿手臂擦了一下侧脸。   “你是不是在后勤部干太久了?”   露娜一边嘲讽,一边又攻了过来。雷纳德下意识地防守,听到这句,双眼一抬,正对上露娜的眼里的锐利神色。   “没有久到忘记一切。”他双臂一架,挡下了露娜的拳头,然后继续向前,用进攻逼退对方的攻势。   “在战场上,男女老少,个个都想要你的命。”露娜又说道,攻势依然凌厉。   “我知道。”雷纳德说,一个横肘攻向露娜的肋间,女军官敏捷地闪开,站到雷纳德对面。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第五小队的队长,你是第七小队的队员,认清你的位置。像上回那样抗命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露娜沉声道。   雷纳德意识到露娜话里透露出来的认可,立刻站直立正:“是,长官!”   “太晚了,休息吧。”露娜翻下训练台,捡起扔在一边的外套,随意套回身上。   “史蒂夫的事情,我很抱歉。”站在远处的雷纳德忽然说道。   灯光昏暗,四周沉寂,露娜的脚步微微阻滞,她侧过头,由灯光勾勒出清秀的轮廓,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时间飞快流转。   2个月后,某边境星球,沙漠腹地。   “曙光”已经在黄沙中潜伏了三个小时,等待目标的到来。   据可靠消息,星际海盗“死魂灵”一伙的首领将会在10分钟后与前来的另一方不明势力进行非法交易。而第七小队这次的任务,正是擒拿“死魂灵”的首领,同时,抓捕前来交易的另一方,截获他们的货物。   这里埋伏的只有“曙光,”一架机甲,由于整个第七小队只有雷纳德驾驶的第五代机甲具有反侦察的功能,所以先锋的任务毫无疑问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雷纳德中校查看着机甲的各项数据,为出击做最后的准备。时间进入倒数3分钟,光幕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小点,正是即将降落的飞船,雷纳德屏住呼吸,准备出击。   与此同时,第七小队的战舰,米德加尔特号,则在500公里外的山谷内,时刻等待他发出信号,攻陷海盗的基地。   “未知机甲,未知机甲。”   突然,驾驶舱内响起了警报声,与之相应的,光幕上多出了一个小点,雷纳德连忙放大图像,这个多出来的小点,竟然是一台黑红相间的陌生机甲,相比于飞船,机甲的体型更小,也更难被侦测。   雷纳德立刻着手对比数据库,企图找出这台机甲的型号,但系统竟然显示这台机甲的型号无法跟目前的数据匹配——也就是说,这台机甲,不属于联盟中一到四代机甲中的任何一类,很可能是跟曙光一样,是某个国家研发出来的第五代原型机。   这不可能!雷纳德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图像,虽然大型的星际海盗团伙经常能从各种渠道搞到新式武器,但绝对无法与国家匹敌。   不,不能慌乱。在最初的诧异过后,雷纳德逐渐冷静下来,着手收集这台机甲的情报,并把资料传回米德加尔特号。   “舰桥,这里是曙光,发现一台未知机甲。”   “收到。”斯科特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露娜的扑克脸也出现在了光幕上,“‘曙光’部分按原计划执行。‘深红’已经出发,准备支援。”   “是!”   雷纳德的目光转回监视器的光幕——不远处,飞船已经降落,三个人从飞船的舷梯上走下,而“死魂灵”的沙漠装甲车也停在了飞船面前的空地上。   “死魂灵” 的首领提着黑箱子,从装甲车的顶盖上爬出来,站到了交易者的对面。他们在沉默中交换着彼此的箱子,与此同时,巨大的黑红机甲矗立在众人的旁边,如同一位沉默的武士。   雷纳德一手握住动力操纵杆,正要启动,心跳却忽然狂躁起来,在耳边炸响。机师在战场上的第六感总是无比准确的,雷纳德手下动作停滞,皱起眉头。   黑红机甲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微小动静,头顶上的监视器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忽然,那台机甲发出了撤离的讯号,结束交易的两拨人立刻抱着箱子往回跑。   如果就这样让他们离开,那么任务就宣告失败,不如先发制人。他瞟了一眼深红的位置,还有1分钟,尼古拉斯就能到达这里,只要拖住这架机甲,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不能让他们跑了!雷纳德一咬牙,猛推操纵杆,“曙光”推进口瞬间喷射出蓝色的火焰,把整个机体从厚厚的砂层中推射出去,一时间,漫天的黄沙飞扬。   雷纳德双眼一扫,飞快地锁定首领所在的装甲车和飞船,操纵机甲抬手两枪,一枪准确地射中了“死魂灵”老大所在的装甲车,只可惜没能射穿装甲,沙漠车震动了一下,继续往前开,其他两辆装甲车已经抬起炮口,准备反击。   另一枪擦过飞船的船身,眼看要离地的飞船顿时像折了翅的飞鸟,船身顿时一个歪斜,飞离的速度大打折扣。   雷纳德看突袭失败,又向飞船补射一枪,这次被那台黑红机甲及时用盾甲挡了下来,逃过一劫的飞船颤颤巍巍地加速上升。   雷纳德还没来得及继续攻击,装甲车的炮火已经逼近,他立刻闪避,却被黑红机甲趁机欺近。   30秒。   面对逼近的地方机甲,雷纳德立刻调转枪口,肩部的重型迫击炮向面前开火,逼得对方退后。   但敌方驾驶员并没有就此放手,对方操纵机甲,灵活的一个闪避,皆着抬手,一枪射穿了“曙光”的腿部。   震动立刻传到机甲的中心,坐在驾驶舱内的雷纳德也没能幸免,他双手飞快地在操作系统上输入指令,重新找回平衡。   仅仅数秒内,黑红机甲已经回身飞远了,对方机师似乎无意与“曙光”纠缠,只想保护飞船安全撤离。   雷纳德抓住这个空隙,攻击三辆沙漠装甲车的薄弱部位,迫使他们不再移动,这时,深红也已经赶到,加入了战局。重型大炮对准了仍然意图潜逃的星际海盗们。现在,终于只剩下黑红机甲这一个对手了。   “死魂灵交给我,你去追另外一方。”尼古拉斯发来通讯。   “是,长官。”雷纳德接受命令,加大动力,追了上去。   很快,他们已经上到离地面十几千米的高空,眼看就要突破这个星球的大气层了,雷纳德一边控制机体的平衡,一边不断向对方的飞船射击,企图使飞船减速——一旦进入宇宙真空,以机甲的速度是无法追赶这种小型飞船的,必须在大气层内决出胜负。   忽然,那台黑红机甲减低速度,反转方向向曙光飞来。   真心   雷纳德立刻意识到对方是想先让飞船逃离。他跟着减速,和缠上来黑红机甲战斗。刹那间,附近的大气层被纷飞的炮火占满。   6分钟。   双方僵持不下,各自的机甲都有相当大的战损,能量也即将不足——曙光是为宇宙战场设计的机甲,对于大气层内的战斗并不适应,能耗也非常之快,对方看起来也是如此。   雷纳德一边飞快的操纵机甲,一边估测着对方的数据,从刚才的交手来看,对方的机甲比曙光稍弱,但机师和他的实力相当,如果硬拼,最后的结果很可就是两败俱伤。但他至少还有米德加尔特号的支援,对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   出色的机师总是惺惺相惜,雷纳德也不能免俗。他立刻打开联盟的国际公共频道向对方传话。   “这里是联邦Elite所属曙光机X001,对方驾驶员听到吗?”雷纳德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了过去,“我方支援即将到达,立刻放弃抵抗!”   接收到他的传话后,黑红机甲竟然真的停下了所有动作。雷纳德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可以的话,他是不想走到最后那步的。   然而,一切总是出乎意料。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黑红的机甲拔下背上的激光剑,迅速欺上前来,“唰唰”几刀,砍掉了“曙光”的四肢,紧紧抱住机甲孤立的躯体——也就是驾驶舱所在的位置。   雷纳德眼看着监视器的光幕转为一片漆黑,竟然没能做出一点反击。   对方是要自爆?要劫持?要同归于尽?!   “不可能!”他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个想法,紧接着,失重的感觉统治了他的身体。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这是雷纳德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但很快,浑身的疼痛向他证明了他还活着。   他向四周摸索,意识到自己还身在驾驶舱内,应该是驾驶舱的减震设计最大程度地抵消了坠落的冲击。不然他现在应该全身骨折而死了。   既然没死,也没有大伤,那就好办了。雷纳德轻车熟路地打开驾驶舱内的应急电源,然后打开了舱门。   外面是一方晴朗的夜空。这个星球虽然荒芜,但夜空却是非常美丽的深蓝色,两个微红的月亮挂在天上,还有些诗情画意。   他跳出驾驶舱,落到地上,才发现驾驶舱仍旧被残破的黑红机甲紧抱着,一半的机身都被埋在黄沙内。剩下的一半被弹射出的降落伞覆盖,说明这台机甲还是进行了迫降——恐怕这才是他为什么没有死在坠落中的原因。   黑红机甲的舱门大开着,驾驶员也没了踪影,浅浅的两排脚印显示出对方的去向,但几阵沙风过后,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   雷纳德的心底升起疑惑,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机师的想法,如果要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杀了他,直接半空自爆不就好了?为什么非但没有杀他,还救了他?总不见得是圣母病爆发?   但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夜色中,一个人影逐渐靠近,他立刻警觉拔枪,瞄准对方,手指压上扳机,但等他认出来人时,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迟迟扣不下去。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大脑,不可置信、愤怒、欣喜、羞恼……无数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感情在心里交织。   “你没有开枪,证明你已经发现了芯片,并且看过里面的内容。”利维尔说,声音依旧冷冽。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雷纳德双眼血红,几乎是从牙缝中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想要我死,”利维尔继续走到他面前,“你可以开枪。”   “为什么?”   “除了杀了你和杀了我们两个,这是唯一的选择。”王子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   两个人僵持片刻,雷纳德最终收回了枪。   “这个星系的恒星正处于爆发期,太阳风□□扰了通讯,所有的通讯方式都无法使用,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利维尔进一步解释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雷纳德没好气地说。   利维尔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继续说道:“这里的环境很恶劣,还盘踞着各个非法势力,想活下来就只有合作。”   雷纳德权衡几秒,悲哀地发现竟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现在怎么办?”   “活下来,等别人找到我们。”   “别人?”   “你的队友,或者我的船员。”利维尔说,“带上能用的东西,赶紧离开这里,沙漠风暴马上就要来临了。”   沙漠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刚才还是晴朗的夜空,转瞬之间就被铺天盖地的沙尘淹没,为了不被吹走,两个人不得不互相拉扯着艰难行进,到最后几乎在沙地上匍匐前进,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洞穴。   呼啸的狂风暂时被挡在洞口,寒冷却接踵而至,两个人分坐在洞穴的两边,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雷纳德借着冷光源清点过背包里的应急物资,算了算只够维持7天,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他们不能离机甲太近,坠落的机甲目标太明显,会引来附近盘踞的星际海盗;但也不能太远,他根本无法知道太阳风暴什么时候会过去,通讯什么时候能恢复,如果露娜他们前来搜寻,也一定是以机甲的残骸为中心。   他暗自计算了一下坠落的地点,考虑到当时的飞行路线和行星自转,他们现在的位置跟之前的距离恐怕得有几千公里,除了等待,剩下能做的大概就唯有祈祷了。   可惜的是,他还是个无神论者,雷纳德有些好笑地想起自己那个总是把“天父”挂在嘴边的副官。   “不知道现在信教还来不来得及。”他嘀咕道,一边往嘴巴里塞了一根能量棒——军用粮的味道一如既往的糟糕。   往对面一看,利维尔已经吃完了晚餐,裹上毯子睡觉了。   很不幸的是,雷纳德没有毯子,他的战斗服也在降落的过程中破损,失去了抵御严寒的功效,就算他肉/身再强悍,也无法抵御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这甚至还不是最冷的情况。   正如利维尔所说,活下来,才能等到被救的机会。雷纳德内心激烈斗争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抢利维尔的毯子。   但他刚伸出罪恶的手,利维尔就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珠子盯着他,发出一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视线。   “我记得你没有投怀送抱的习惯?”王子的双眼微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谁他/妈投怀送抱!”雷纳德立刻反驳道。   “那你这样是什么意思?”雷纳德此时的姿势看上去非常像要偷亲王子。   雷纳德一时语塞,他总不能正大光明地宣布自己要偷毯子。   “咳……”中校的目光四处游移,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冷。”   笑意无法抑制地在王子的脸上蔓延,融化了他眼角眉梢的自带的疏离,他似叹非叹地舒了口气,一抖毯子,把雷纳德也裹了进来。   “现在呢?”   “……好一些。”雷纳德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但王子身体的温度已经透了过来,对于此刻的雷纳德来说,就好似寒夜里的一把火,烫到惊心,然而在这惊心中,又有一份安心慢慢地弥散。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利维尔,他希望他活着这件事情。   “你还说你为什么没死。”半晌的沉默后,雷纳德主动打破了沉寂。   利维尔的身躯动了动,向他侧了过来,冷光源的白光下,王子的肤色近乎透明,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类,而更像一个苍白的幽魂。   “因为我根本没有上萨麦尔号。”他说,“那个王子是假的。”   雷纳德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原来你又是一早就知道。”听说利维尔遇难时天崩地裂般的悲痛,此刻显得无比廉价。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王子轻声问道。   “不会。”雷纳德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恨不得你死,怎么可能为你难过。”   “你在说谎。”   利维尔骤然起身,压在了雷纳德上面,毯子滑落,视线交错,雷纳德的眼里喷出怒火。   “谁他妈说谎,你给我下去!”   利维尔用自己的重量和出色的格斗技巧压制住雷纳德挣动的身体:“但你的身体要比你诚实多了。”   “从你看到我的第一眼起,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他冰凉的嘴唇贴上雷纳德赤/裸在外的颈项,印下了第一个吻。   “靠近我,呼吸就会不由自主的紊乱。”   利维尔含住雷纳德的喉结,轻轻吮吸,引得身下人一阵急促的呼吸,接着利维尔把雷纳德战斗服的拉链一开到底,灵巧敏捷的手指伸入衣物之内。   “滚!”雷纳德低吼着,声音却已沙哑。他满脸羞愤,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大猫,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利维尔一手抚上雷纳德的脸颊,澄澈的冰蓝色眼瞳流淌着温情:“承认爱我有这么难吗?”   雷纳德漆黑的眼里泛起薄雾,英俊的脸因为痛苦和羞耻而微微扭曲。   他颓然地垂下头,徒劳地张口,最后出口的却是:“我已经结婚了。”   越界   数秒的沉默和僵持之后,利维尔面无表情地继续脱雷纳德的衣服,然后把自己强硬地挤进雷纳德的双腿间。   彻骨的冷意像一把利刃割过□□在外的皮肤,也让利维尔温暖有力的手显得令人眷恋,但雷纳德忍住想要追逐的冲动——这很难,因为对他来说,利维尔是一把火,通向毁灭,而他是那只飞蛾。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无法改变。   “你他妈没听到吗?”他一巴掌扇在利维尔的脸上,“我!结!婚!了!”   “那就离婚。”利维尔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红痕,他宝石般的双眸中转过腾腾杀气,冰冷的气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在这个狭小的洞穴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他妈疯了!”面对着这样的利维尔,雷纳德感到既震惊又陌生,恐惧从脊髓的深处上升,攫住了他的内脏,让他无法动弹。   “我不在乎你跟谁结过婚。”王子说,语调平稳,脸上不动声色。抽出绳索,利索地绑住了雷纳德的双手,然后压住雷纳德的胯部,强迫他翻身,跪伏在地上。   ……   他们相拥而眠,享受着难得的平和时刻——在一个绝不平和的地点和时间。   火热的躯体逐渐冷却,中校皱起眉头,于是王子把掉落的毯子拽过来,裹住两个人。   特制纤维的毯子,即使在零下十几度,也仍然足以保持温度。毯子以内的世界温暖舒适,利维尔的双手环在他的腰上,他们的腿交缠着,亲昵而自然,这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时的任何一个夜晚。   雷纳德把王子的乱发撩到耳后,突然问:“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这个山洞等救援?”   “白天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到周围做了简单的探查。找到了一些标记物。”   “标记物?”   王子解释说:“以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来过这个星球。在被废弃之前,这里曾经是艾顿公国的殖民地,有标记物,就说明这附近是艾顿军队废弃的基地,他们当时走得非常匆忙,应该留下了不少物资。”   雷纳德立刻反应过来,但他还是担心:“万一被海盗占领了呢?这种有大量遗留物资的地方,肯定会有海盗觊觎。”   “不会。”雷纳德说,“当时撤离的原因是生化事故,除非想寻死,没有人会再次进入。”   雷纳德一阵狐疑:“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解救当时困在基地中的首席科学家,协助撤离。”   “这种地方,难道我们进去就能活着出来吗?”   王子面上掠过一丝狡黠:“恰好,放置物资的仓库在基地的外围,没有受到污染。”   遇袭   沙漠的风似乎永无止境,粗糙的沙粒刮着脸颊,甚至能擦起一道血痕。   他们从天未亮时出发,在沙丘之间艰难跋涉,随着恒星的升起,温度迅速从零下十几度上升到三十几度。   战斗服显得厚重又闷热,叫人喘不过气来,但雷纳德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如果他胆敢脱下这层衣服,很快就会因脱水和晒伤而昏迷。   严酷的自然,就连最强壮的肉体都无法抵抗。他掏出水壶,谨慎地估计了一下接下来要走的路程,然后小小地喝了一口,滋润一下干裂的嘴唇。利维尔在他前方几米的地方,他看起来也没有好多少。   他们保持着较快的速度,向西北走了大概30公里,终于在这个星系的太阳升到最高点时赶到了目的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千奇百怪的枯木,一片片东倒西斜,如同一具具风干的白骨,印证这里曾是一片绿洲。   “到了?”雷纳德爬上沙丘的顶端,站到利维尔的身边向下看,有一些明显是人造的建筑物群在沙丘的底部,绵延数百米,在罡风的摧残下已经破败不堪。   利维尔点点头:“就是这儿。”   雷纳德用手挡在眼睛上方,观察了一下这个废弃基地的布局,说:“你说这里发生过生化灾难,被完全封闭,但我看这些房子的保存状态,根本封不住任何东西。所以,基地的主体是在地下?”   “对。”利维尔赞同道,但他又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恐怕当时的措施还是没能完全封住生化毒气。”   “怎么说?”   “8年前我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绿洲。”   “8年前?”雷纳德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利维尔:“在你进入Elite之前?”   利维尔没有否认。   “那时你在为谁效力?”   “Force。”星际联盟的特种部队,从各国军队中抽取精英,是一支不逊于Elite的精英部队。   “我一直搞不懂。”雷纳德问,“你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个王子殿下,为什么选择做一个军人?”   “为了自由。”利维尔的嘴角翘起,淡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自由是这个世间最可贵的事物,我不愿意做一个傀儡,任人摆布。”   雷纳德忽然觉得他始终没有理解过利维尔,他们的世界曾经一度交叉,然后分道扬镳,但直到从利维尔的口中听到“自由”这个词,他都不知道利维尔孜孜不倦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那么诈死呢?也是为了自由?”他追问。   王子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目光让雷纳德感到有一点不自然,他只好扭过头,率先冲下了沙丘:“走吧。”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废弃基地的边缘。金属的光泽已经被尽数磨耗,只留下铅灰色的外壁被黄沙埋没。即使是在烈日的照耀下,这里也充斥了阴森冷寂的气氛,让人止不住得内心发颤。   雷纳德掏出镭射枪,问身边的利维尔:“从哪里进入?”   利维尔敲了几下手腕上的便携光脑,调出这个基地的布局图,跟着指示走到一幢三层高的建筑物前:“储物仓库在这里,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更大功率的信号发射器。”   雷纳德比了个OK的手势。迅速的几个点射,腐朽已久的大门就应声而倒,门后的世界一片漆黑,外界的阳光只够触及到几米,再往里,就是一片混沌不清。   雷纳德从包里抽出两支冷光源,弄亮了往里面一扔,荧光棒落地后弹跳两下,照亮了附近十数米,也让这个几百平米的仓库隐约现出了模样。   无数的箱子叠放在巨大的架子上,被划分成数个区域。   他们交换一个眼神,一前一后走进了仓库内。   收集完需要的物资,利维尔的探照灯往上前方一照,光柱穿破黑暗,直射到仓库的另一头。   “控制中心在那里,也许能找到可用的通讯设备。”他指了指那个的方位,两个人立刻朝控制室走去。   “不知道这系统还能不能开起来。”雷纳德率先进到控制室内,用手掌拂开落在光脑表面的灰尘,按下启动键,光幕从设备的投影口升起,启动界面被投射到半空中。军事基地多半会设有备用电源,现在能用倒也并不奇怪。   “我来吧。”利维尔收起枪,手指飞快地在操纵界面上舞动,他似乎非常了解这个基地的人工智能,没一会就破解了系统防御,进入到通讯界面。   他迅速敲下指令,站在一边的雷纳德却忽然按住他的手,表情阴沉:“这不是公共救援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利维尔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拿开雷纳德的手,对着光幕说道:“路西法,我是利维尔,坐标195,273,468。”然后再度锁死了通讯频道。   雷纳德警觉地看着他,退后两步,和利维尔拉开距离:“你刚才在给谁发送信息?”   “雷纳德,冷静。”利维尔说,走向雷纳德,“我在联盟内是死亡状态,绝对不能向Elite求救,所以我的求救对象只能是自己的飞船。”   雷纳德质问道:“那为什么封锁通讯?我该怎么向队员发送信息?”   “很简单,你跟我走。”利维尔在雷纳德面前停下来,对他伸出手。   雷纳德低下头,目光落在利维尔的手背上,他扯了扯嘴角,溢出一丝讥讽,语气已然冰冷:“我还以为你已经改变了,原来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雷纳德,你不明白。”利维尔说,“你是一个有过污点的军人,就算能重新进入Elite,军部也永远不会真正信任你。”   “是,有污点的军人。”雷纳德直直地看着利维尔,“是谁背叛了我?”   利维尔沉默以对。   雷纳德说了下去:“是你,王子殿下。”   “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走。”中校怒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离开了控制室内。   “雷纳德!”利维尔被锁上的门阻挡了去路,等他用枪强行打开门时,雷纳德·萨默斯已经从这间仓库里彻底消失。   利维尔追出仓库,看着茫茫的沙漠,第一次感到惊慌涌上胸膛,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   “该死!”雷纳德滑下沙丘,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黄沙,骂了一声。   又是利维尔,为什么每次遇到他,他都会失控。雷纳德苦恼地用手托住额头。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跟着利维尔走,然后伺机逃离吗?   在那个男人面前,他连虚与委蛇都做不到。   走吧。萨默斯中校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振作起来,现在至少物资是足够的,露娜绝对会派人搜寻,只要时间足够,他们一定可以找到他。   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周围就响起沙漠装甲车的轰鸣声。   是星际海盗!雷纳德脑中警铃大作,立刻向相反的方向逃跑,紧接着一枚炮弹在他身后炸响。他的身后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雷纳德不由得踉跄几步,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装甲车的扬声器中传来:“再动一下,我保证下一颗炸弹会直接落在你的头顶。”   ————————————————————————————   露娜·史密斯少将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她闭着眼睛,一手捏着鼻梁,缓解疲劳引发的头痛。   与雷纳德失联已经超过36个小时,萨默斯中校生死不明,他们甚至连他的驾驶舱残骸都没有找到。在这种极端环境中,原本足够维持7天的物资恐怕撑不过3天,如果最不幸的情况发生了——雷纳德没有死,但受了重伤——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分一秒都可能决定了中校的生死。   露娜睁开眼,调出这颗星球的全息模拟图,指尖滑动,转到想要的位置。   红点,这是他们伏击的位置;绿点,这是雷纳德失去联络时的方位。就在雷纳德和地方的驾驶员一起坠落的3分钟后,一场剧烈的太阳风暴到达这颗星球,开始对通讯造成干扰。   考虑到这颗星球的自转,机体当时的速度等等一系列因素,尼古拉斯在全息图上圈出了机甲可能降落的位置。然而范围还是太大——方圆700公里,寻找两架残破的被沙土掩埋的机甲。   第七小队出动了两架机甲和5架无人侦察机,在这广漠无人的沙漠里寻找雷纳德的踪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该死的。”露娜握紧拳头,猛地一锤办公桌,“雷纳德,你到底在哪里?”   正在这时,耶梦加得的模拟形象从虚空中出现,对露娜说道:“少将,您有一则来自兰瑟中将的通讯。”   “兰瑟?”露娜立刻联想到那天中将和雷纳德睡到一起的画面,不由得感到一阵别扭,但她还是选择了接通:“中将阁下。”   “晚上好,史密斯少将。”兰瑟中将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面色显得非常凝重,“我听说萨默斯中校已经失联超过36个小时了。”   “是的。”露娜回答说,“我们已经确定了基本范围,正在尽最大的努力搜寻。”   中将沉默了片刻,身体前倾:“如果你们需要支援……”   “阁下,你应该知道,Elite是独立于军部的。”露娜立刻说。   “当然。”兰瑟中将坐了回去,他轻蹙眉头,俊美的脸上满是焦虑,“但是雷纳德是特殊的。”他甚至没有叫他萨默斯中校,而是直呼机师的名字。   “我明白。”露娜说,心里已经把兰瑟中将定义为一个滥用职权的人,尽管她也很想把雷纳德给弄回来,但她决不允许Elite的独立性被破坏。   “不,你不明白。”中将说,抬起他那双向来温和的棕色眼睛,急切的神色漏出来,“他是我的……”   情人。露娜在心里偷偷地补完,但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她吃惊的。   中将说完了这句话:“他是我的丈夫。”   “我很爱他,尽管我们从来没有公开过。”中将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样出于私人意愿的要求并不合理,可我仍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露娜愣了片刻,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然。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非常感谢您愿意为这次行动提供支援。”   失控   海盗们给雷纳德套上头套,带上手铐——这么古老的东西他以为早就该消失了——收缴了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把他押上装甲车,大概开了大概两个小时。等到他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一个挂满各种古老刑具的阴暗的房间了。   雷纳德当然反抗过,在他们试图抓捕他的时候,他干倒了大概一打海盗,可惜的是人腿跑不过装甲车,血肉也挡不住激光武器,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不得不束手就擒。   真是太背了。雷纳德回想自己遇到利维尔之后的所有遭遇,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利维尔简直是他的灾星。遇到他,就准没好事。   何止是没有好事,情况简直是糟透了。   雷纳德被双手吊起,脚尖勉强能触到地面,战斗服被脱去,上身赤\裸着。再结合一下周围的环境,雷纳德中校已经能充分预见自己的未来了。   操!他想,现在的海盗都这么变态了吗?坐以待毙可不是萨默斯中校的风格,他调用手臂的肌肉,把自己撑起来,抓住上方的绳索,研究起拷住自己的镣铐。   就如同头套和手铐一般,现在拷住他的这副也是复古的产物,完全机械构成,厚重的黑铁,没有一点当下科技的含量。   用来对付雷纳德这样的机师却再有效不过——他可以破坏电子锁,对这种手铐却束手无策。   该死。雷纳德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就在他研究怎么弄掉这玩意的时候,面前的门缓缓向两边开启,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到雷纳德的动作,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反而微笑着对他说:“下午好,机师先生。”   男人一头银色中短发,眼睛竟然是金银异色瞳,让人不由得印象深刻——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儿妖艳。   雷纳德判断了一下自己和门的距离,确定即使能解开镣铐,也没有机会跑出去后,索性放开绳索,跟来人面对面。   “下午好,海盗先生。”   男人站到他面前,稍稍前倾,正好与雷纳德对视。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   雷纳德面露不屑,嗤笑一声:“怕有什么用?”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细细研究雷纳德的脸。在这个距离下,男人的左眼显得有些木然,中校这才注意到,那只银色的眼睛是机械眼。   男人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你不怕我杀了你?”   “要杀我还用等到现在?”雷纳德抬起眼睑,视线直直地看进对面人的眼睛里。   男人眨眨眼:“你很坦诚,那么我也不必拐弯抹角。告诉我Elite押解团长的路线,我就可以放你走。”   原来是死魂灵的成员。雷纳德立刻反应过来,银发异色瞳,应该是那个以变态出名的副团长克林特了。   落到他手里,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认怂绝对不是中校的风格,雷纳德挑眉,漆黑的眼里是挑衅的神色:“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你是不愿意说?”   “你听不懂人话吗?”雷纳德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很好。”克林特说,脸上居然也没有恼怒的神色,反而伸出手来,指尖落在雷纳德凸出的锁骨上,一路滑落到他的胸肌。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一具美妙的肉\体?”   他毫不回避雷纳德杀人般的目光,继续悠闲道:“我最喜欢看的,就是美丽的事物被狠狠□□了。”   他从雷纳德面前离开,走到挂满刑具的墙壁前,想了一会儿,取下了一条细细的鞭子。手指眷恋般抚摩过皮鞭的表面,然后露出了一点笑意。   “你看,这些都是我的收藏。”就像一个收藏家对客人展示藏品般,他的脸上是兴奋而着迷的神色,“虽然现在已经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从一个人口中知道答案,但是我总是更喜欢折磨别人的肉体,看着他们脸上的面具剥落,露出内里的痛苦。”   “真不愧是变态。”   克林特伸出一根手指,挡在雷纳德的嘴唇上:“不不不,这可是艺术。”雷纳德报之以一对白眼。   “时间很充分。”克林特抖了抖皮鞭,“让我们慢慢来。”   雷纳德双眼一闭,决心不去看这混蛋,他真的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趣味。   细细的鞭子打在肉体上,会发出沉闷的响声,皮肤上会立刻肿起一道红痕,但疼痛这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羞耻。   那条鞭子落在他的乳\首,胸肌,腹部,红痕蛛网般在他的身上蔓延,如同捆绑的绳索。   “你个混蛋。”雷纳德从牙齿缝里骂道。“变态、丧心病狂、该死的人妖……”他一边骂一边还想着词。   “我可以这样听二十分钟,反正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克林特悠闲地说,收起鞭子,走到雷纳德面前,扳起他的下颌,“告诉我路线,不然后面可就不是鞭子这种小可爱了。”   “我不知道。”雷纳德的回答始终如一,听到回答的克林特的脸瞬间扭曲。   就是现在!   雷纳德全身的肌肉一起用力,双手抓住上方的绳索,身体借力向上,长腿跃起,交叉、瞬间绞住了克林特的脖子。   海盗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巨大的惯性拖倒在地。   雷纳德双腿用力,压迫海盗的脖子两边的颈动脉,威胁道:“把钥匙给我!”   “不给。”海盗的一张白脸已经涨得通红,因为缺血而眼前发黑,他双手抓着雷纳德的腿,企图扒开脖子上的束缚。   “给我!不然你就立刻去死!”   “不给!”克林特颤巍巍地掏出□□,打开开关,调到最大挡,狠狠地捅向雷纳德的腹部。   中校的身体一阵剧烈地痉挛,接着双腿一软,放开了对克林特的桎梏。   “有备总是无患。”克林特剧烈喘息着,发出怒极转喜的笑声,从地上爬起来,踹了一脚中校半吊起来虚软的身体。   雷纳德慢慢地从最初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被□□攻击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焦黑,这回不止是手被绑住,就连腿都被锁链拉开,固定在墙上。   “你很危险,但也因此更美。”克林特说,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把小刀。   刀锋慢慢滑过他的胸前,沿着红痕缓缓勾勒:“最后一次,告诉我押送的路线,我可以放了你。不然……”   “你是聋了吗?”雷纳德抬起头,咳嗽几声,怒道:“我说,我——不——知——道——”   “好。我说过,我们的时间很充分。”克林特裂开嘴,雪白的牙衬着猩红的唇,金银双瞳里是嗜血的笑意:“可以慢、慢、来。”   匕首的刀锋忽然沉进血肉里,雷纳德一声闷哼。   “船长!”银色的小型飞船轻巧地落在这片已经荒芜的绿洲上,舱门开启,詹姆斯·王尔德,路西法号的大副走了出来,对着已经失联三十多个小时的船长热情挥手。   受太阳风暴的影响,利维尔身上的通讯器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急得一船人团团转。好在2个小时前,他们终于收到了来自利维尔的通讯。   詹姆斯站在飞船边上,看着自家船长利落地几步,跨上飞船,然后径直走到驾驶台前,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直觉的感受到不对劲——虽然平常利维尔也是一副冰山脸,可没有这么阴沉啊——立刻跟了过去:“船长,怎么了?”   “你知道死魂灵在这附近有基地吗?”利维尔头也不回地问道,双手在飞快的操作。   “好像是有吧。”詹姆斯伸手过去点了几下,然后指了指地图的某个点:“他们的副团长是驻守在这里的。但距离废弃基地还有不少距离啊。”   利维尔皱眉,迅速地把坐标点设在了海盗们的基地上方。   “飞船的阳电子炮还能用吗?”他问道。   “什么?”詹姆斯吓了一跳,“船长你要炸什么?”   “詹姆斯。”雷纳德转过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毫无波动地注视着大副,被注视的大副立刻赶到一阵不妙——每次船长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就代表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是的,船长。”但作为一个忠实称职的大副,他必须回答。   “你还记得怎样战斗吧?”   “当然!”詹姆斯亮出他的机械臂,炫耀似的紧握拳头,“我可是绝对的战士。”   “很好。”利维尔说,面无表情地按下阳电子炮的发射键,一道红光自半空射向地面,3秒钟过后,原本的沙丘被炸平,地面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坑,海盗们藏匿的地下洞穴被炸掉大半,露了出来。   船长在目瞪口呆的大副面前掏出镭射枪,“跟我去救人。”   “谁?”大副问道。   “雷纳德。”   对方反应也不慢,剩余的海盗们迅速组织起反击,向空中发射激光炮。飞船却跟吃错了药似的,反而向基地靠近,几乎是直直坠落在基地的上方。   “你是说雷纳德?”詹姆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雷纳德·萨默斯?!”他跟在利维尔的身后,冲进了地下洞穴内。   这里的洞穴半天然半人为开凿,错综复杂。贸然进来绝对会迷路   “对。”利维尔一枪打掉了一个偷袭的海盗,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谨慎地选择前进的方向。他早就预见到了雷纳德的反抗,但海盗们的插手是出乎意料的。等到他设法沿着踪迹寻找雷纳德时,却只看到七具挺尸的死魂灵成员。3个死于镭射枪,剩余的是扭断颈椎、一击绞杀——雷纳德惯用手法。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不敢想象雷纳德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等待的两个小时已经彻底耗尽了他的耐心。   詹姆斯扯过一个企图跑路的——这家伙一看就比较胆小,容易吓唬——揍了他几圈:“说,你们副团长在哪里?”   海盗吓得口齿不清:“副团长在……在最下面的……房间,别、别杀我。”   詹姆斯一把把他推到前面,粗声粗气地说:“给我们带路。”   那海盗也是真没有骨气,哆哆嗦嗦了一会,就真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刚才的那一炮炸掉了一半的基地,利维尔与詹姆斯两个人形杀器一路杀到底部,竟然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最底层只有一个房间,带路的人一手颤巍巍地指了指房间的金属门:“就……就是这里了。”   利维尔眼睛一瞟,一枪打爆了旁边的开关,过重的杀气吓得旁边的海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一偏头,詹姆斯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用机械臂硬生生地把液压门掰开。   利维尔随手一枪,射爆了带路者的脑袋,然后快步踏进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臭名昭著的副团长克林特,只有一个被吊着的人。   和解   然而那不是他要找的人。被吊着的银发男人垂着脑袋,四肢瘫软,已经失去了意识。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他的肩膀,几乎把他钉在了墙上,血液喷射状糊在墙上,触目惊心。   不是雷纳德。利维尔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后脑却被冷硬的枪管顶住。   “把枪放下,举起手来。”身后的人说,语调急促,但声音虚弱。   利维尔呼吸一颤,转过身去:“是我,雷纳德。”   男人睁大眼睛,聚焦起涣散的瞳孔,昏暗中艰难地辨认着王子的面孔。   “李……维……?”他放下枪。   王子的声音一窒:“是我。”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雷纳德手脚上的镣铐,地上不断扩大的血泊,还有无数道在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中校挑起嘴角,语气中竟然还有些轻佻:“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   但紧接着,他身上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断裂,不受控制的倒向利维尔。吓得王子连忙把他紧紧抱住,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那么多的血从那么多的口子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把利维尔扶着他的双手都染得通红。   “雷纳德!”他六神无主地唤了一声。   中校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抓紧了利维尔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下地狱……”   “李维,从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入地狱了……”   利维尔看着雷纳德,脸色苍白,痛苦和悔恨的从他的眼里溢出:“对不起……”   “咳。”在一边站了很久的詹姆斯发出了不自在的声响,“船长,我们是不是先把雷纳德中校带回去再说?”   雷纳德·萨默斯是在一张病床上醒来的。   这是一间几乎纯白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帘子,白色的床单,干净到令人烦躁,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医院。   他抬起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淡蓝色的病患服,手臂□□在外的部分,原本狰狞外翻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只留下几道新生的淡淡红痕,微微凸起于皮肤的表面,像蜗牛爬过时留下的一路痕迹,再过几天,就连这些痕迹都会消失。   这一切的迹象都说明,他已经得到了良好的医治。   “你醒了?”一只手拉开帘子,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走到他面前,观测了一下仪器的各项数据,然后在便携板上涂写了几笔。   雷纳德从床上撑着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10个小时,算是恢复得很快。”   “这是哪里?”   “路西法号。”男人简短地说,推了推眼镜,“我是达米安·科林,船医。”   雷纳德立刻意识到这是利维尔的飞船,脱口而出:“李维……利维尔呢?”   船医达米安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太富于洞察,以至于雷纳德立刻感到了一丝不快。   “路西菲尔。”船医很快知趣地移开目光,对着虚空喊道。   “是的,达米安。” 一个黑发红瞳的男人立刻凭空出现。   “通知一下船长,萨默斯先生醒了。”   “好的。”这个名叫路西菲尔的人工智能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微微颔首,然后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瞠目结舌的雷纳德。   “他怎么……?”雷纳德指了指路西菲尔刚刚所在的方位。   医生会意地接过话:“长着一张船长的脸?”   “这个嘛,你就要问船长了,毕竟他才是路西菲尔的创造者。”达米安关掉便携板,“你的伤势虽然都不严重,但失血过多,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禁止剧烈运动。”他刻意在剧烈运动上加了重音,显然知道利维尔和他的关系,这让雷纳德有些窘迫。   好在船医又很快离开了,雷纳德却没有老实地躺回去,他坐起来,正要拔掉手腕上的输液器,那个路西菲尔又出现在他面前:“萨默斯先生,请不要这样做,这对您的健康无益。”   尽管他的语气非常礼貌,但顶着那样一张脸,总让雷纳德感觉别扭。尽管如此,他还是悻悻地放弃了逃跑的尝试。   说出来了。他沮丧地用手捂住脸。见到利维尔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   死在海盗的手里,顺便还拖上了这个杀了他的敌手,对一个军人来说虽然不是那么光荣,但总也不至于可耻。精英部队的伤亡率一直非常高,从重回Elite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他是真的以为他会死在那里,所以话语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其他一切都是晦暗模糊的,唯独利维尔清清楚楚地印刻在他的视野里,他苍白到透明的脸,湿润的不再冰冷的蓝眼睛,还有颤动的嘴唇。悲伤刻在这张冷峻的脸上,让他的心变得酸涩,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去,抚平利维尔眉间的沟壑。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情。原来死亡都及不过眼前人的痛苦;原来经过了那么多背叛、伤害、挣扎与悔恨,他还是爱着他。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分钟,他是他唯一愿意与之共度的人。   ——可是他没有死。   死亡没有带走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所有困扰,现实还是冰冷地呈在眼前。   舱门开启的声音响起,利维尔一把拉开帘子,双手圈住雷纳德的身体,力气大得几乎叫他喘不过气。   雷纳德想挣开,但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下,改为环住利维尔的后背——既然命运把他挟裹到这里,至少现在,让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你是故意迫降在那里的。”雷纳德突然说,不是问句。   利维尔犹疑了一下:“是。”   “去那间仓库,也不单单是为了物资。”   “那里还有当年留下的一些资料。”   利维尔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稍稍退开,双手按在雷纳德肩膀上,惊讶地发现雷纳德一脸平静:“你不生气?”   “我生气,你就能不骗我吗?”雷纳德撇了撇嘴角,“因为你就是这种人,暗自计划好一切,不顾后果地实施,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不管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利维尔笑了出来:“想必我在你心里差劲得可以?”   “是。”雷纳德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可我还是栽你身上了。”   “我爱你。”利维尔突然说。   雷纳德愣了一下,双眼在利维尔的脸上游移,没有捕捉到一丝戏谑,那双蓝眼睛看着他,就像平静的海面,深沉美丽。   “我也是。”他轻轻地说,主动探过去,亲吻利维尔的嘴唇。   “咳咳,船长。”突然发来通讯又刚好撞上这一幕的大副表情十分的尴尬。   利维尔和雷纳德立刻分开,一起向他转过来。   “是的,詹姆斯?”   “我们前进的路线目前遇到一点问题,请你过来一下,呃,不用太急,一小时两小时都可以。”   他奇怪地看到雷纳德露出震惊的表情,不太自在地打了个招呼:“萨默斯中校,你醒了,记得好好休息。”   然后在雷纳德能回复之前就把通讯掐断了。   “那是詹姆斯?!”雷纳德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问利维尔,“他不是被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利维尔按住了激动的中校:“然而是的,詹姆斯没有死,我把他带了回去,给他接上了机械臂,不过他确实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所以他并不认识你。”   “你是说他不记得我了?”这怎么可能,他们从十六岁进军校开始,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曾无数次在一起出生入死。   利维尔理解地点点头:“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   “不。”雷纳德摇摇头,喷涌的感情平复了下来,“他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不会再奢求更多了。”   “所以他现在是你的大副?”   “嗯。是个非常出色的大副。”利维尔笑道。   雷纳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时间以来沉沉压在他心头的乌云稍稍散去了一点,得知好友还在世的喜悦润进了他的心里,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眼眶却难以克制地发红。   “你个混蛋。”他轻轻捶了一拳利维尔,“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想你总会知道的,只是不到时候。”   雷纳德点点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这样的利维尔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转而扯扯利维尔的头发:“说实话我真的不习惯你的金毛。”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弄成黑色的。”   “别。”雷纳德赶紧说:“那不就跟路西菲尔一样了吗?总觉得更奇怪了。我对机器人没有特别的爱好。”   “对了,那个路西菲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长着你的脸?”雷纳德想起那个跟利维尔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工智能——高级别的人工智能都是有感情有自我思考的能力的,这个路西菲尔看上去比之前的哈比还要人性化,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雷纳德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别扭,偷偷嘟囔了一声:“真够自恋的。”还把人工智能弄成自己的样子。   利维尔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觉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所以就用了我的外貌。”   雷纳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略有些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过王子光滑的皮肤:“跟我躺一会,一会就好。”   王子抓过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心,然后脱下外套,面对面躺了下来。   “再睡一会。”他说,揽住雷纳德腰,轻柔的声音像有催眠的魔力,“你现在还太虚弱,需要休息。”他们贴得那么近,额头抵着额头,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雷纳德嗅着他发间熟悉的香气,只感觉到一阵放松,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报告长官,往北40公里发现了艾顿公国废弃的基地,往西80公里就是默者的基地,已经被人攻破,副团长克林特已经被抓捕关押。”尼古拉斯向露娜汇报。   三个小时前,死魂灵基地的爆炸引起了侦察机的注意,他们以海盗的基地为中心,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坠落的机体。   此刻他们正站在机甲的残骸前。   一阵狂沙卷过,披在露娜肩上的大麾烈烈作响,机甲□□在外的部分又被掩埋了一点.   其中一具格外残破的是“曙光”,另外一具相对完整的敌方机甲。两架机甲里都没有尸体,同时,维生物资也被全部带走。   露娜眯起眼睛,“尼古拉斯,你怎么看?”   副官如同冰面的表情松解了片刻,然后说:“驾驶舱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机甲附近几百米内也没有发现尸体,根据我个人的推断,萨默斯中校和敌方机师在坠落之初都得以生还。”   “然后呢?”   “他们去了艾顿的废弃基地。根据时间推算,也许之前还在某个地方过了一夜,”尼古拉斯调出基地的图片,滑到堆放物资的仓库,指了指延伸入内的足迹:“这里是两个人的脚印。这些痕迹很新,他们离开了不到7小时。”   露娜瞟了一眼,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是说,他们非但没有战斗,还结成同盟?”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雷纳德中校和敌方机师为了生存或其他的目的,不得不结伴而行。”   “那之后呢?他们去了哪里?”   尼古拉斯敛下眼睛:“接下来就完全是我的推测了。”   “说。”露娜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了这个字。   “在死魂灵地堡最底层的密室里,我们发现了副团长,但同时,那里也有大量萨默斯中校的血液,根据现场痕迹,还有在废弃基地不远处的海盗尸体推测,我怀疑中校离开后,被死魂灵抓获,并被施以酷刑,从出血量看,恐怕已经生命垂危。”   “那个敌方驾驶员呢?他没有跟萨默斯一起离开吗?”   “从打斗现场看,只有中校一个人。”   “所以他们的联盟破裂了?”   “我不敢妄下结论。”   露娜不再追问,她了解她的副官,能从他口中出来的,九成九都是事实。   她思索了一会,又问道:“你说第三方攻击了死魂灵的基地?”   “是,使用的阳电子炮。”   阳电子炮,她不由得想起击毁萨瓦尔塔的沉默者。   “然而我们又没有找到雷纳德,所以他又被人救走了?”   她感到了一种荒谬——雷纳德为什么要和敌方机师一起走,为什么要独自离开,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又为什么要营救一个联邦的机师。   “关于这个,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还能运转的监控摄像。”   尼古拉斯再度调出图像,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他们面前,非常模糊,却又非常熟悉。   这一次,所有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   前夜   银白的舱门自行打开,史密斯少将踏入办公室内,那个全息影像依旧呈现在房间中央——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高挑而瘦削,浅金色的半长发扎在脑后,尽管非常模糊,依旧可以推测出这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如果你见过利维尔王子,你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脸。   根本用不上什么分析、还原,单单只是这样看一眼,露娜就能十分确定,这就是已经宣告死亡的利维尔·兰开斯特。   她不由得替兰瑟中将感到了一种难堪,前脚克里斯丁刚表达完对丈夫的爱,后脚他的丈夫就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了——真是有够乱的。   尽管心里的弹幕快要溢出来,露娜还是强行抹平表情,向兰瑟行礼:“中将阁下。”   “史密斯少将。”坐在办公桌后的兰瑟中将站起来,向她回礼,然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中将面色平和,一如他性情温和的名声,就算面对丈夫可能叛国的情况,都能毫不改色。   “关于我们发现的这个不明人物,你怎么看?”他问道,双手交叉,棕色的眼睛注视着露娜。   “我认为,”露娜停顿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利维尔·兰开斯特。”   “说下去。”   “您应该比我了解萨默斯中校,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雷纳德与这个人无疑是认识的。他的外貌也与王子符合。另外,”露娜的语气稍稍凝滞,她悄悄观察了一下兰瑟的反应,发现对方并没有显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便继续说了下去:“另外一部分,就涉及到Elite本身的保密文件了。”   “我刚刚向元帅申请了权限。”她将自己的光脑和房间的光幕接在一起,另一个的男人的影像被投射在房间的中央。   高挑,身穿绿色的Elite队员服,黑发琥珀色眼,轮廓深邃而俊美,从外貌到身形,都与利维尔·兰开斯特有九成的相似。   “李维·霍夫曼。”露娜站起来,绕着两个男人的全息影像走了一圈,“其实我并不十分确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是一个人。”   克里斯丁棕色的眼睛扫过两个影像,寒霜逐渐爬上他的脸颊,嘴角处绷紧的曲线显示出他内心的震动。   “霍夫曼是当时第七小队时的副队长,他们的关系也十分亲密。但在五年前围剿沉默的任务中,霍夫曼背叛了他们,并且取走了机密文件。”   “雷纳德是因为什么被送进军事法庭的,想必阁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我非常清楚。”克里斯丁干巴巴地回答,他并不能直接干涉Elite,但作为核心家族的继承者,他总有各种办法得己想要的信息,并运用恰当的手法,获得想要的结果。   他看向露娜的眼神里已经去掉了寻常的温和,如同褪下了一层面具:“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推论。我们依旧不知道萨默斯中校的行踪。不管他有没有叛国行为,我们都必须先找到他。”   “当然。”露娜赞同道,“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萨默斯中校只是因为受到威胁,不得不和对方合作。”   真相总是伤人的。   克里斯丁脑海中不知道第几次掠过这句话,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是父母的婚姻破裂,那时他还只有4岁,母亲像终于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使命般,如释重负地从家里离开。   当然他并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背叛、欺骗、涉世不深的少爷,相反的,为了站在今天的位置,他背叛过很多人,欺骗过很多人,也利用过很多人。   他一度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也无从发掘潜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爱意。他曾以为自己不会有爱人的能力。   为什么选择雷纳德?在所有的知情者眼里,大概是一个谜题。他无限地包容他,保护他,把他从军事监狱里捞出来,让他免于刑罚,与他结婚,甚至帮他实现梦想。   他确实非常喜欢雷纳德,然而他不会把这一切归结于盲目的爱情。   雷纳德身上有太多令他着迷的特质,他就像一团火焰,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热情与生机,而克里斯丁的内心已经沉寂太久,如同一潭死水。他习惯于用笑容铸成面具,悲伤、憎恨、厌恶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可以藏在那张面具后。   他还记得最早见到雷纳德,是在新生训练中,他们甚至都不是一个阵营,而雷纳德所在的队伍获得了胜利。   失败对于克里斯丁来说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人为也好,客观也罢,他从来就是个不会失败的人。   雷纳德·萨默斯,这个出身于普通家庭却一直位列前三的人是当时军校的风云人物,而毕业后,也果然毫无意外地进入了Elite。   他该有前程似锦,一步一步地爬向巅峰,但这个极具潜力的王牌机师,却从云端上跌落了下来。   因为谁呢?   李维·霍夫曼。他的副队、挚友以及初恋。   听上去真是无比讽刺。   自从利维尔出现后,雷纳德对他说了无数谎言。他以为自己能骗过他。   试探、让步、谅解。他选择容忍,并非出于无知无觉。   他是他的丈夫,也是他的造物。他使他重生,也令他改变。   克里斯丁转向舷窗外浩瀚而沉寂的星海,他的面容平板而冷硬。   ——而利维尔的出现毁掉了一切。   “我们现在被联邦军包围了。”詹姆斯指指光幕上的闪烁的几个光点,“一共有5艘战舰,3艘奥尔良级,2艘宙斯级,4艘来自联邦军第三舰队,1艘是Elite的最新战舰。”   路西法号目前正熄灭引擎,潜伏在一颗小行星上。   米德加尔特号。雷纳德默默地想,还有克里斯丁,路西法号几乎处于包围圈的中心位置。   “我们突围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利维尔问。   “20%……不到?”不管怎么说,以一对五都不太现实。想逃跑,太难。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第三舰队也来凑热闹。”詹姆斯摸着下巴,询问的目光扫过船长和路西法号的客人,这两个人明显没有跟他一样的疑惑。   但谁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愿。最后大副不得不出来打破僵持的沉默,乐观地说道:“这次Elite的任务是打击海盗团伙,也许过一阵他们就会自己走开了。路西法的伪装是很高超的,只要我们不打开引擎,探测器就无法发现我们。”   “你说得对,但我们无法解释第三舰队的行为。”船医达米安走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克里斯丁是为了找我。”雷纳德终于开口,其他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过去。   “克里斯丁?”詹姆斯问道,“谁?”   达米安回答了他:“克里斯丁·兰瑟中将,第三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大副,你真该好好做做功课了,这可是位名将。”   詹姆斯常常觉得,相比于他这个大副,船医才是这里的二把手。这个总是笑得很温和的男人背地里都是和利维尔一样的腹黑,所以他决定不反驳他,站在一旁围观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达米安毫不避讳地问道。   雷纳德看了一眼利维尔,有些不情愿地回答:“他是我的……丈夫。”   会议室中有一瞬间的沉寂。气氛一下子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利维尔身上,后者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以你对兰瑟的了解,”他双手抱臂,背靠墙壁,视线始终聚焦在光幕上,“如果他找不到你,会轻易离开吗?”   “不会。”雷纳德脸色木然,努力维持着平静。   “我们的能源还可以维持多久?”利维尔转向詹姆斯。   大副皱起眉头:“保守估计,半个月。”   “如果发生战斗呢?”   “恕我直言,船长,路西法号上的武器系统还没有完全改造完成,我们不可能跟五艘战舰战斗。”   “那就只有一个方法了。”利维尔说,视线与在场的每一个人对接。   ——“我们逃跑。”   “利维尔。”雷纳德设法在利维尔进入房间前堵住了他,而王子看上去并没有谈话的兴致   “让我回去。”他说,“我回去,你们就可以离开。路西法号从来都不是目标,我可以说服克里斯丁……”   “用什么?”利维尔忽然打断了他,眼光变得露骨起来:“你的身体吗?”   雷纳德一下子被他语气中的尖刻呛住。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你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你知道你现在回去的后果吗?”   “你将会是渎职的军人,本性难移的背叛者,军事法庭在等着你,就算你的克里斯丁也不可能再救你一次。”话语连珠炮似的从王子的口中滑出。   “……利维尔,别这样。”雷纳德感到有一点难堪,脸颊慢慢涨红,尽管利维尔所说全然是事实。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断下沉,似乎要沉到宇宙最深最暗的所在。他学会了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却学不会如何去平衡现实与愿景。   一切都有代价。   他做出了选择,是时候付出代价。   但利维尔忽然抱住了他。   “别走。”王子的发丝极轻地蹭过他的脸颊,“留在我身边。”   他用清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像极了海妖诱惑船员的歌声,让他身不由已地想顺从他。   距离出发还有48小时,一旦引擎开启,他们就会立刻被探测器发现。   这48个小时,也许是他们最后独处的时光。   “好。”他说,语带迟疑。   礼物   对战争的渴望,就像嵌刻在人性中的定时自毁程序,无法逃避,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流过多少血泪。   就在五十年前,这片星域还曾是战场,艾顿公国是从战争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国家,而路西法号所在的小行星,也曾经作为中转站。   现在从舷窗外出去,唯有漆黑的天空,与地平线上灰白的残垣断壁。没有大气,没有人烟,只有永恒的荒凉寂静。   雷纳德侧过头凝视着舷窗外的景色,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爬上了心头。   身后人贴了上来,手臂环过他的腰身,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低沉清冽的声音就像海妖的歌声,让人难以抗拒。   雷纳德转过身,正对上利维尔刚刚清醒的双目,那眼周还带些无辜的红晕,仿佛刚刚哭泣过一般,柔化了他向来锐利的眼神。中校于是心内一软,伸手替他拂过挡在眼前的碎发。王子趁机又抓过他的手,开始细细地亲吻他的手腕内侧。   “雷纳德,你在担心吗?”王子问道。   “有一点。”中校诚实地回答。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利维尔说,一手把雷纳德揽得更近,微微起身,嘴唇落在雷纳德的耳边,“相信我,我会给你力量。”   “我是一个机师,”雷纳德说,神情里有点无奈,“没有了机甲,我就什么也不是。”   利维尔亲了亲他的耳廓,嘴角绽出一抹微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巧的狡黠:“谁说你没有机甲?”   10分钟后,中校和王子站在路西法号的机舱里,由下往上仰望——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架漆黑的机甲。   灯光下,机甲的表面泛着沉默的冷光,给人以肃穆与沉重感。   雷纳德呼吸猛地一窒,感到心脏在胸膛里不断加速,半是兴奋,半是喜悦,他的眼珠微微颤动,惊讶地望向身边的利维尔:“这是?”   “黑骑士(Dark Knight)。”利维尔微笑道。“你之前见到我驾驶的机甲,是它的一代机,这台机甲完全遵照你的各项数据以及使用习惯做出改进。简而言之,”王子顿了一顿,用来欣赏雷纳德的诧异神情:“他是你的。”   对于机师来说,机甲不止是作战的武器,更是他们肢体的延伸,是生命的一部分。   “路西菲尔,让我们上去。”他对着虚空说道,载着他们的升降机立刻平稳上升,在驾驶舱前停了下来。雷纳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爬进了驾驶舱内部,启动了机甲。   界面上出现了一朵逐渐绽放的黑玫瑰,雷纳德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血液却沸腾起来,敲击着他的耳膜,他的十指已经先于意志动了起来,飞快地在操作界面上敲击,熟悉着这架机甲的各项数据。   相比曙光动力提升47%,速度提升33%,续航提升289%……   雷纳德的视线飞快地扫过,震惊逐渐在他的脸上蔓延。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道,曙光已经是最新一代机体了,但这架机甲的性能如此之出色,简直甩了曙光一大截,让他几乎抑制不住立刻开出去飞一圈的冲动。   “还记得我跟死魂灵做的的交易吗?”利维尔也跟着爬了进来,坐在了雷纳德身边,“黑骑士的动力是由特殊晶石提供的。”   “你就是为了这家机甲才……”雷纳德从光幕之间移开视线,落在身边人身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子挑起一边的眉毛,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半晌,雷纳德才开口:“利维尔,你可以不必这样……”   利维尔抬起冰蓝的双眼与他对视:“我说过,我会给你力量。”   “也许我不值得这份馈赠。”中校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曾剪去他的双翼,毁灭他的人生,现在又亲手给他重新飞翔的力量。   “礼物已经送到你手上,”利维尔扳过雷纳德的肩膀,“怎样使用,完全由你决定。”   一旦雷纳德坐上这架机甲,利维尔就失去了制约他的能力。   为他而战,或是弃他而去。这一次,利维尔把主动权交到了雷纳德的手里。   “我爱你。”雷纳德抱紧眼前的男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换来利维尔的柔情一吻。   “我不是希伦国王夫妇的亲生儿子。”利维尔突然说,然后在雷纳德吃惊的神情中继续说了下去,缓慢但是坚定:“我的亲生母亲爱莲娜公主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因病逝世,所以我被舅舅收养,直到我十六岁,才知道这一切。”   “利维尔……”中校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眼前的男人。而王子的手臂在他的背后收紧。   黑暗封闭的驾驶舱,还有眼前的情人,像是给了王子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他足以把深藏的一切吐露。就像蚌张开坚硬的外壳,把柔软的内在袒露。   利维尔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性,但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太久太久,急需一个出口。   “而我的父亲,汉密尔顿公爵,死在了战场上,不是战死,”利维尔顿了顿,声音就像是叹息,“他是被沉默者暗杀的。”   “尽管我对亲生父母没有一点记忆,我还是无法抑制复仇的欲望,”王子短促一笑,唇边有无法化去的苦涩,“王室没有实权,所以我加入军队,开始追查沉默者的踪迹。”   “8年前,在这里,我第一次与沉默者交锋。当时有一个高阶成员潜伏在基地内,为艾顿公国做违法的人体实验。在获取足够的实验数据后,他释放了生化毒气,制造了那场灾难。这种勾当当然无法公之于众,所以公国政府只能把这件事解释为意外,向Force求援。”   雷纳德默默听完,问道:“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   “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欺骗,我做过的很多事情,伤害过一些人,我从不解释,也不求谅解,”利维尔说,与雷纳德稍稍拉开距离,以此能更好地观测情人的反应,“但只有你,我希望你知道。”   雷纳德望着他,竟无法立刻作答。他们相识八年,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情,无法用三言两语来理清。   “我很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最后中校说,“你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从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那我情愿从未遇见你。我可以毫不怀疑自己的决心,一步一步向前走。”   雷纳德皱起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可偏偏过去不能改变,我遇见了你,现在我是一团糟。”   王子伸出手,手指轻轻摩挲过情人的眼睛,脸颊与嘴唇。他慢慢靠了过去,亲了一下雷纳德的下唇,“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双手捧起中校的脑袋,额头顶着额头,嘴唇贴着嘴唇:“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   雷纳德低哼了一声,像是不信,又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世界就这样被隔绝,机舱里一片安静的漆黑,只有光幕隐隐发出荧光,使两人的轮廓隐约可见。   利维尔沿着雷纳德嘴唇向上,细密的吻落在他的鼻梁、眼睛和额头上,像举行一种虔诚的仪式。他品尝他的唇瓣,勾引他的舌尖,引得雷纳德的气息紊乱起来。   “坐上来。”王子说。   雷纳德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这里?”   王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在这里。”   中校咬着牙,露出纠结的神情,但终究抵不过情人热切的眼神,翻身坐上了利维尔的大腿。   “这里太矮了。”雷纳德低下头,轻声抱怨道。驾驶舱的空间都不大,只够机师坐着操作,通常连站立都很勉强。   机舱里塞下他们两个高大修长的身躯,就显得非常逼仄。   利维尔眼角微微一弯,倒显得非常惬意似的。雷纳德于是不再抱怨,伸手托住他的后脑,然后吻住了那微微张开的甜蜜唇瓣。   ……   “船长,雷纳德先生。”与利维尔十足相似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驾驶舱中的光线转亮,唤醒了沉睡中的两个人。   雷纳德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跪伏在利维尔的身上,这个姿势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稍稍动作,他酸痛的肌肉就会向他发出抗议。但让他更觉得不适的是,路西菲尔的立体影像出现在了光幕上。   他似乎对眼前的景象熟视无睹,极为优雅地欠身:“距离出发仅有36个小时,目前准备工作一切顺利,请问您有别的命令吗?”   在雷纳德意图改变姿势前,利维尔的手臂已经圈住了他的腰。   “没有。”王子说。   于是人工智能的影像立刻消失,只留下一脸便秘表情的雷纳德中校。   “你不觉得这很诡异吗?跟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话。”   “习惯了就好。”王子体贴地给雷纳德揉了揉腰。   中校用僵硬的神色表示了不赞同。   “哦,还有,”利维尔补充道,“他不仅仅是路西法号的人工智能,还是黑骑士的。”   “什么?!”雷纳德瞪大眼睛。   “这家机甲搭载了路西菲尔的独立拷贝。他很聪明,我保证在战斗时他会是一个优秀的助手。如果机师出现意外,他甚至可以单独操纵机甲。”   “我不需要助手。”雷纳德嘟囔道,神色有些不快,但态度已经是认命。   利维尔亲了亲雷纳德的下巴,神色里有些宠溺的温柔:“我都是为你好。”   交锋   一般来说,要适应一台陌生的机甲,至少也得磨合十天半个月,但黑骑士不愧是专为雷纳德设计的机甲,仅仅一天半,雷纳德就感觉完全适应了这架机甲。   48个小时过去了,联邦的战舰仍然没有离开,路西法号的位置,正在战舰的包围圈内,可以预见,这会是一场苦战。   为他而战,或弃他而去。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如果没有对等的机甲,就算是利维尔也无法阻止他。   这份信任,却更让雷纳德感到沉重。   “黑骑士?”舰桥发来通讯,利维尔的脸出现在光幕上。   “在。”雷纳德立刻打起精神。   利维尔见状,微笑了一下:“不用那么紧张。”   中校随口否认:“我没有。”   “我们要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王子眨了眨眼睛,声音非常温柔,仿佛他们不是即将面临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而是出发去旅行。   雷纳德沉默地点头,神色严峻。   “3、2、1……”路西菲尔开始倒数,大副按下启动的按钮,船上的所有人都感觉到飞船猛地一震,紧接着,加速度就把所有人都狠狠摁在了座位里。   伪装系统关闭后,联邦的探测器不用几分钟就能发现他们,战舰也会立即做出反应,追击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要想突围,只有靠速战速决。   雷纳德做了几个深呼吸,双手飞快地调整着机体的各项数据,他已经非常习惯于加速度带来的重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但相比于坚决有力的动作,他的神情却带着一点犹豫,浓黑的眉毛紧蹙着,明亮锐利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显得晦暗。   “萨默斯先生。”路西菲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现在联邦的米德加尔特号正快速在向我们追来,另外四架战舰也在收紧包围圈,您要准备战斗吗?”   “如果我不去,路西法号成功逃脱的概率是多少?”雷纳德身体前倾,注视着路西菲尔的眼睛,就像看着一个真正的人类。   “49%。”路西菲尔简短地说:“除了黑骑士,我们还有一架机体,是王尔德先生的机体,如果他加入战斗的话,成功率会提升到68%。”   “不够高,不是吗?”雷纳德挑起嘴角,眼带嘲讽。   “是的。”路西菲尔说,“但您有选择的自由,我完全听从于您的指令。”   “那么——”雷纳德说,一手按在了动力操纵杆上,“准备一下吧,美人,我们去活动活动筋骨。”   米德加尔特号舰桥。   警报突然响起,尖锐地回荡,直教人头皮发麻。   “耶梦迦德,怎么回事?”露娜立刻从舰长椅上站了起来,高声问人工智能。   年轻女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她面前:“我们的探测器发现了一艘不明飞船。没有识别码,无法确认敌我。”   露娜立刻皱起了眉头:“飞船的位置呢?”   耶梦迦德把探测器探查到的画面传到了光幕上,只见一艘银灰色的飞船正向着远离恒星的方向急速飞行。   “无法取得联系?”露娜追问。   “是的。”耶梦迦德回答说,“虽然发送了对话请求,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的速度很快,”副官尼古拉斯已经完成了一轮分析计算,“如果我们不阻拦,他们会在20分钟内离开我们能追捕的范围。”   露娜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记得这个区域之前并没有发现飞船?”   “是的,他们可能拥有相当厉害的伪装系统,以至于我们无法察觉。”   在这个星域中的飞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之前和“死魂灵”交易的另一方,而雷纳德,也十有八九,就在那艘飞船上。   他知道太多联邦的机密,不管他是被俘,还是叛变,她都必须把他弄回来。   “追!”露娜果断下了命令。她又转向她的情报员:“托马斯,立刻把我们现有的情报传达给兰瑟中将,请他协助我们的追捕。”   “是,长官!”   “船长。联邦的战舰向我们追过来了。”詹姆斯一扭头,对坐在侧上方的利维尔说。   王子注视着光幕上各艘战舰的虚拟影像,面色沉静,似乎丝毫没有感到慌乱。   “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问道。   “大概二十分钟?”詹姆斯回答。   利维尔的手指敲了敲扶手,眼里划过一丝冷光:“继续前进。”   “詹姆斯,路西法号我来控制,你去机甲那里。”   “是,船长。”大副已经很习惯船长的乱来了,他解开固定的安全带,轻轻一瞪,在微重力的环境下轻盈地跳了上去,飘过利维尔的身边。   詹姆斯顺手拍了拍利维尔的肩膀,玩笑道:“船长,我的身家性命可全交给你了啊。”   “嗯。”利维尔点头,“我会掩护你们。”   “我们?”詹姆斯没想到还有别人。   “雷纳德。”   “他是联邦的人啊,不可能跟自己人打吧?”   利维尔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微茫,嘴角是笃定的笑意:“不,他一定会为我而战。”   舱门开启,深蓝的宇宙扑面而来。黑骑士被弹射出轨道,在太空中展开了银色的光翼。   雷纳德操控着机甲,精巧地附在路西法号的表面,他的双眼机警地扫过监视屏,留意着一丝一毫的异动。   20分钟并不长,雷纳德看着从小点逐渐变大的联邦战舰,推动操纵杆。   最先赶上他们的是米德加尔特号,战舰的主炮从后下方发射,直击路西法号的底板。   路西法号一个紧急的45度侧转,避过了这道死亡之光。   密集的炮火接踵而来,米德加尔特号虽然是重型战舰,但装备的武器系统却是联邦目前最为先进的。对上同级别的战舰,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路西法号除了躲避,并没有坐以待毙,它不断向后方发射激光炮,迫使米德加尔特号减速避让。   一时之间,寂静的太空被炮火点亮,炫丽宛若无声的烟火。   雷纳德已经操纵着机甲离开了路西法号,转而向米德加尔特号飞去。   如果路西法号被击中——在五艘战舰的包围下,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们今天就绝对逃不出去了。   他必须保护利维尔,保护詹姆斯,但他也不能伤害他的队友。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万幸的是,雷纳德非常了解米德加尔特号。   船头的高能光束主炮,侧翼的四门加特林线性磁轨炮,舰尾的八根导弹发射管,破坏了这些,就是斩去了对方的爪牙。   “路西菲尔,打开伪装系统。”   路西法号的船身太过庞大,所以一旦启动,伪装系统就会失效,而相对的小巧机甲,使用该系统,即使在高速移动时,也能得到有效的遮蔽。   “报告舰长!我们的侧翼受到了不明物体的攻击!右翼两门磁轨炮受到严重破坏。”   “你说什么?!”露娜立刻转过头来,“不明物体?我们的监视系统没有反应?”   “呃……”托马斯被噎了一下,“是的。”   “该死的!”露娜狠狠拍了一下扶手,“这一定是那该死的伪装系统!绝对有机甲偷偷靠近了我们。”   “立刻让右侧剩余的磁轨炮进行扫射!别放过那个混蛋!”   “尼古拉斯!”又她高声道,“立刻驾驶深红出战!”   “是!”收到命令的副官马上从参谋席上站起来,奔向机舱。   少将接着转向通讯员:“斯科特,距离兰瑟中将与我们会师还有多久?”   “还有5分钟,长官。”斯科特立刻回答道。   话音刚落,机舱内又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露娜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斯科特转过来,咧了咧嘴,神情不太妙:“报告舰长,另外两台磁轨炮也被破坏了——”   少将的脸瞬间扭曲起来。   深红从米德加尔特号中弹射出来,转到侧翼,几乎是立刻看到了未知机甲的残光——它虽然躲过了战舰的监视,却无法彻底掩藏行踪,在爆炸中显出了身形。   重炮毫不犹豫地对准敌方,四道激光划破空间。   对方也一早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喷射口蓝光大盛,硬是凭着强劲的动力,让机体在刹那间躲开了攻击。   他趁机缠了上去,迫使对方远离船体,防止进一步的破坏。   但这架机体快得可怕,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轻盈地滑过夜幕,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下一个瞬间,对方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   深红的速度不快,但武器系统非常强大,只要在攻击范围内,几乎可以一炮炸平一颗小行星。   对方似乎非常了解这点,一直通过刁钻的角度和速度躲开他的枪口,却又不主动攻击要害部位,只是不痛不痒地打打他的监视器、机甲的翼展之类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你到底想干什么?尼古拉斯心里起了疑惑,就连驾驶机甲的动作都迟疑了起来。   “尼古拉斯!”露娜的脸突然出现:“拖住他,将他引到主炮的前方!”   “是!”副官即刻领会到露娜的意图,振作精神——他们是在战场上,而战场,是不允许有任何分神的。   他骤然向黑色机甲冲了过去,对方果然习惯性地躲避,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主炮的射程内。   “中校!立刻从主炮那儿离开!!”   正当深红与黑骑士缠斗得难舍难分时,一架金色的机甲突然加入了战局。   “詹姆斯?!”雷纳德一下子停下来,认出了机甲的驾驶员。   “再发呆你TM就要被激光炮轰成渣渣了!”   “多谢提醒!”雷纳德看到了监视器一角的炮口,立刻反应过来,飞身离开。   雷纳德对尼古拉斯多有顾忌,但詹姆斯·王尔德可没有,雷纳德还没来得及劝阻,几个轮回过后,他就趁对方不备,一枪打爆了动力系统,逼迫机师弃甲逃生。   “詹姆斯……”雷纳德看着太空中漂浮着的小小驾驶舱,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大副理直气壮地说,“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就要被联邦战舰轰成渣了。”   他说得对。所以雷纳德只有沉默。是他太优柔寡断,从来不能做出正确而果决的选择,到最后却伤害了无辜的人。   “行啦,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队友,你下不了手。”大副说,算是给了雷纳德一个台阶下:“前方有一艘宙斯级,一艘奥尔良级。你去帮船长,这里交给我就行。”说完,立刻开始专心地轰炸米德加尔特号的甲板。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雷纳德突然问。   “什么?”詹姆斯显然无暇兼顾。   “没什么。”   雷纳德轻轻地说,把心里抬头的希望狠狠地摁下去。   他将动力开到最大,飞到路西法号的前方,迎接联邦的战舰。在战舰开到之前,机甲已经飞了过来。   “前方一共有多少台机甲?”   “11台。”人工智能回答。   雷纳德皱了皱眉头——11台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给我瞄准镜。”   手动锁定目标,发射导弹,十指飞快运转,一切都只在十数秒之内。   黑骑士静立在半空中,都没有费力去躲避攻击。因为这些机甲还来不及攻击,就被击中四肢,卸去了武器,破坏了监视器,成为宇宙中漂浮着的无用的钢铁。   但第一波攻击后,有一台机甲却躲开了他的导弹,飞速向他逼近。   “啧!”雷纳德发出了不耐地声响,正要重新锁定,扬声器中却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雷纳德?”   那是克里斯丁的声音。雷纳德立刻僵在了原地。   抉择   他打开通讯器,张嘴,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中将却首先说了下去:“我知道是你。”   雷纳德盯着扬声器的出口,像被扼住喉咙——他对不起克里斯丁,从头至尾。   军绿色的四代机甲悬浮在前方,手中握着的激光剑指向黑骑士的中心。   “回答我!”男人的声音逐渐失去冷静,“为什么不说话?”   对不起。雷纳德在心里默默说,关掉了通讯器。喷射口的蓝焰猛然增大,黑色的骑士选择了飞离。   他抽出巨大的激光刃,飞向挡在路西法号面前的战舰。   炫丽的光影过后,奥尔良级战舰的炮管被瞬间砍了下来。碎片暴风一般弹射向四周的宇宙。   从来没有机甲能在战舰的战场上这样横行霸道。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架陌生的漆黑的机体上,人形机甲高仰着头,舒展光翼,漆黑的身躯泛着冷光,仿佛来自地狱的堕落天使。   就是这个家伙,一击灭掉了十台四代机甲,又一刀砍掉了主炮,几乎在瞬间改变了战局。   他是谁?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升起敬畏与疑惑,窃窃私语开始蔓延。   “别在意这架机甲!重要的是那架飞船!”兰瑟中将的影像突然出现,冷硬的表情与从前的温文大相径庭,“听我命令,所有炮口对准飞船——”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开始瞄准。   “发射!”中将一声令下,无数道炮火同时发射,火网密密交织,将路西法号死死地笼罩在中央。   终于突破了飞船的防御系统,击穿了侧翼,船身一阵剧烈的震动。   雷纳德立刻飞了过去,向舰桥发出通讯:“利维尔!你们怎么样?”   王子坐在舰长椅上,神情依然非常冷静:“我没事。这种程度的攻击飞船扛得住,我们马上就要成功逃离了。我掩护你,你快去支援詹姆斯,”   “好!”雷纳德接到指令,调转方向,再度冲入炮火的中心。   下一波的攻击已经在酝酿中,雷纳德提高速度,一路又破坏了几门炮口,终于见到了被围困的金色机甲。   战舰虽然没有机甲的灵活性,但在炮火的数量和威力上毕竟占据了绝对优势。金色机甲几乎只剩下一个驾驶舱了。   “詹姆斯!”雷纳德打开通讯频道,接通了金色机甲,“你还活着吗?”   “废话!”通讯器的另一头是大副中气十足的回答,“你还回来干什么?找死吗?”   “来救你,我们一起走。”   正说着,米德加尔特号的主炮管口闪过一阵不详的暗红,酝酿着战舰的庞然之怒。   “快从那儿离开!”雷纳德焦急地说,“主炮要发射了。”   詹姆斯咧开嘴角:“怎么走?你自己走吧。”——金色的“狮鹫”已经失去了动力,只能凭借惯性缓慢滑动。   只有3秒。   雷纳德咬紧牙关,操纵机甲加速飞了过去,抱住“狮鹫” 的机身,接着硬生生在空中转过一个大弯,避过了主炮的扫射,但黑骑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近半的机身被擦过的激光束瞬间燃尽。   “你他妈疯了?我们两个可能都会死的!”詹姆斯怒吼道。   “我不会再丢下你的,兄弟。”雷纳德说,脸上竟然还有笑容——他们刚刚差点就化为宇宙中的灰烬了。   “谁是你的兄弟?”大副瞪着眼睛说,他们才认识几天,怎么就变成兄弟了。   “不管你怎么想,或者记不记得,詹姆斯·王尔德,都是我的兄弟。”   黑骑士遭受了重大损伤,又抱着残破的机甲“狮鹫”,速度瞬间慢了下来,于是无数的炮火又追上了他们。   机体剧烈震动,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路西菲尔!把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外部装甲和动力上!”   “可是那样武器就会无法使用,驾驶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黑发的人工智能说。   “不需要保证。”雷纳德说。   “什么?”路西菲尔和大副同时发出了疑惑。   “不需要保证。”雷纳德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中已是决意。   他猛然拉开座位由边的黑匣,飞快地输入密码,然后按下了弹射键。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机师的驾驶座已经“啪”地从机身脱离。   身穿战斗服的机师就这样滑向了无穷的宇宙,一路坠落到炮火交织的中心。   “代替我回到他的身边。路西菲尔。”   这是他,最后的指令。   “刚刚发生了什么?”露娜问她的通讯员,而后者也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光幕。   托马斯张嘴又闭上,花了几秒整理思绪:“好像……有个人从那架黑色机甲里弹出来了……”   机师遇到机甲即将爆炸的情况会选择弹出驾驶舱,但只身弹出机甲?那几乎就是找死。   那个机师是想自杀吗?   所有人心里都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惋惜。   一架绿色的四代机甲很快赶了过来,兰瑟中将的影像出现在光幕的中央。   “不必追击了。少将。”他说,“对方已经离开了艾顿公国的星域,进入自由城邦新威尼斯的势力范围,我们没有进行事先通知,进入将会被视为非法侵略。”   “可是……”露娜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兰瑟的态度格外坚决,“少将,你不想主动挑起国家之间的争端吧?”   “当然不。”   这场追击戛然而止,未知飞船逃之夭夭,他们损失了包括“深红”在内的十一架机甲。   而三艘战舰的武器系统都在交战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   奇异的是,没有一例人员伤亡。   但谁也不会把这看做幸运,确切地说,Elite也好,第三舰队也罢,从来没有打过这样屈辱的仗。   26小时后。   银白的灯光从通道的顶端照射下来,驱赶走每一寸的黑暗。银色金属反射着经过之人的映像——棕发,白色军装,身材高挑。   尽头的门开启,一张长桌分隔了房间,后面坐着一个男人,黑发,黑眼,黑色战斗服,他低头,垂着肩膀,脚腕上戴着电子镣铐,一旦离开椅子一米的范围,警报就会自动响起。然而过去的25个小时内,男人还没有表露出一点要离开的意图。   “萨默斯中校。”白色军装的中将跨入了房间,在男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听到声音的俘虏身体猛地一抖,缓缓抬起头来,双眼是一片血红,显然根本没有睡过。   “克里斯丁。”   “是兰瑟中将。”他冷着一张俊美的脸,纠正了男人的说法。   “是,中将。”男人低声说。   “你将被以叛国罪起诉。有异议吗?”   男人摇摇头。   “为什么背叛联邦?”中将的手指焦躁地敲击着桌面,泄露了他的心情。   然而男人只是再次摇头。   敲击的声音截然而止。   “为了他,利维尔·兰开斯特,对不对?”男人震惊地抬头,视线与他相接,恐慌的情绪漏了出来。   克里斯丁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像绷紧的弦:“不,是李维·霍夫曼。”   “克里斯丁……”男人颤声道。   “一切都是为了他。对我说谎,违抗命令,隐瞒真相,到最后……叛国?”中将的语气越来越急,压抑地愤怒浮出表面,他一把拎起中校的领口,凶厉的眼神针一样□□雷纳德的眼里:“雷纳德·萨默斯,你疯了吗?!”   这是让雷纳德感到陌生的克里斯丁,然而这恐怕才是真正的克里斯丁·兰瑟。所有的微笑、温柔、容忍,都不过是在漫长时间中炼就的牢不可破的面具,下面是算计、玩弄、阴谋和漫不经心。   “是,我疯了。”雷纳德说,他毫不畏惧地注视回去,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自己的丈夫的双眸——他的眼睛会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不同的色泽,而现在那棕色的瞳仁里其实带了些紫色,即使和利维尔的冰蓝色眼睛相比,也分毫不逊色。   他看着这双眼睛,忽然在愧疚的间隙产生了一点对克里斯丁的怜悯,所以他选择不再说谎:“我爱他,超过我的生命。”   “我曾以为即使没有他,生活还是会继续,可一切都是自我欺骗,不是他就不行,所以我不想再撒谎了。对你,对我自己。”   五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见到利维尔的一刹那被焚烧殆尽。   重新跳动的心脏,又因为利维尔的死讯而撕裂破碎。   他的身体都比思想更诚实。他连自己都骗不过,难道就能骗得过克里斯丁吗?   覆盖在中将脸上的面具寸寸破碎,克里斯丁的胸膛剧烈起伏,冷静克制温和都消失无踪,拎着中校领口的手骤然用力一推,雷纳德就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因为超出了脚铐限定的范围,警报器尖锐地响了起来,警卫立刻接入了这里:“长官,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克里斯丁说,清朗温和又让人不寒而栗:“关闭警报器。”   “是,立刻关闭……啊?”警卫反应过来,对这样的命令感到困惑。   克里斯丁没有说话,挺拔的身形站立着,审讯室内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警卫还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中将,他不敢质疑长官的命令,立刻关掉了警报器,审讯室内归于寂静。   雷纳德挣扎着爬起来,用手肘撑起身体,后背却被走过来的克里斯丁一脚踩住,登时又狠狠地跟金属地面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他俯视着中校,语调冰冷:“愚弄过我的人都死了。”   “我知道。”雷纳德说。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   “我知道。”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对不起。”   压制在后背的力量消失了,中校终于得以从地上爬起来。他狠狠地擦拭掉脸上的血痕,站到了中将的面前。   不骄傲,也不卑微。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他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的垂青是我难以想象的幸运。”   “但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你给了我很多,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对不起,克里斯丁。”   “如果你想要这条命,就把它拿走吧。我欠你的。”   尾声   如果这个世界简洁得像二进制该多好。不是0就是1,黑白分明。但可惜的是,大多数的事情,都处在0与1之间的灰色地带,无法说得清楚,辨得明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他站在军事法庭的被告席上时,还能保有冷静的心态,来面对一纸终身□□的判决。   法锤铿然落定,他的自由就此结束,未来数十年的人生中,他将再也不能回到埃文斯德。巴士底星——这颗用来关押重刑犯的监狱星球——将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归宿。   五年前他逃过了审判,五年后,再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这是他应得的。   在运输犯人的穿梭机前,他最后一次回望灯火辉煌的埃文斯德,他曾是联邦第一军校的天之骄子,他曾进入Elite成为人人艳羡的精英,他曾驾驶原型机纵横战场,这一切,都早已化为泡影。   热血冷却,梦想破碎,他只剩下了孑然一人。   倒塌的萨瓦尔巨塔已经被新的建筑取代,他留在这颗星球上最后的痕迹也就此消失。   没有了谁,埃文斯德都照旧运转不息。   然而他的心里,竟也没有不甘。   “快走。”看守不耐烦地推搡。 他笑了笑,迈上了穿梭机。   “萨默斯!”露娜·史密斯叫住了他。   “露娜?”雷纳德诧异地转过身来,“你怎么……”   话音未落,女军官一拳已经揍了过来,雷纳德闷哼一声,血腥味一下子在嘴巴里蔓延。   “来揍你!”少将说,“你这个白痴,你难道是用屁股思考的吗,竟然真的敢为一个男人叛国?!”   雷纳德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反而笑了:“其实你生气的时候比板着脸好看,但还是没有笑的时候好看。”   露娜扭过头去:“在那边好好表现,小心你的屁股。”   雷纳德笑得更大声了。   “长官……”艾瑞克畏畏缩缩地从露娜身后探出来,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你也来了?”   “来……送你。”   “谢谢。”雷纳德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好好干,你其实非常优秀。”   “嗯。”副官还是苦着一张脸。   “我说真的,在你之前我换过五六个副官,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一个月,但你一干就是五年,还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小子可好使了,真的。”他对着露娜真诚推荐。   “行了。”女军官打断他,“废话真多。”   “我该走了,再见。”雷纳德说。   他转过身,走向穿梭机,脚步忽然顿了一顿,又扭过头:“替我向他道别。”   新威尼斯。   银色的飞船缓缓停泊在船坞内,正式驻留在这颗表面的90%都是海洋的星球上。   然而飞船的大副却不在船上。当船长想要找他的时候,人工智能回答说大副五小时前就已经下了船,现在定位在城外的某处海滩。   “我知道了。”利维尔说,换上当地人的服装——一件白色丝质长袍,扣上镶嵌了海底晶石的腰带,“我去找他。修理的事情就交给你还有其他人了。”   “好的,船长。”路西菲尔优雅的一个欠身,从利维尔面前消失。   利维尔顺利地在岩滩边找到了他的大副。   詹姆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根钓鱼竿,正在垂钓,但放在一边的桶里面确是澄清的一桶海水,连一条小鱼也没有。   “收获不好。”   “不好。”大副套着一条绿袍,头上顶着草帽,看上去非常的当地人。   “钓鱼是需要静心的运动。”利维尔说,在詹姆斯身边坐了下来,“而你的心里有很多烦恼。”   詹姆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索性收回钓竿:“不钓了,反正也钓不到。”   他把竿子往旁边一放,身体后仰,就这样平摊在岩石上。   海风哗哗地吹,鼓起他们宽松的长袍,又扬起王子淡金的长发,另一边的海滩开始有人向他们这边友好地招手。   “是我的错。”詹姆斯忽然说,“不然雷纳德不会死。”   雷纳德·萨默斯中校的公开档案里,已经写明了“死亡”。   “如果你是在为这件事情烦恼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没有死,现在在巴士底监狱服刑。”利维尔说,迎着海风捋了捋长发,语气平淡。   “什么?!”大副一下子从石头上弹了起来,眼睛睁得跟灯泡似的,“那我们为什么不立刻去救他?”   “他是在逃避我。”王子垂下眼睫,神情里有几分罕见的落寞,“死亡、牢狱,都比和我一起更好。”   “这就是他的决定。”利维尔笑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我尊重他的决定。”   詹姆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船长,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跟着利维尔也好几年了,从来没见他“尊重”过谁的决定。只要是想做的事情,就绝不犹疑,也绝不在意后果。   就是这样一往无前的船长,却在一个人的拒绝前停下了脚步。   雷纳德·萨默斯,真是一个神奇的男人。   詹姆斯感慨道。   他说他们是兄弟,所以绝对不会抛下她,接着就用自己的性命践行了这句话。   他说他爱利维尔,也果然背弃信仰与忠诚,为他而战,战场上的表现无可比拟。   然而这样的人,却甘愿舍弃自由,一生都被关押在巴士底狱那种污秽偏远的星球。   这又是,为了对谁的承诺?   詹姆斯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   番外:巴士底狱   雷纳德端着餐盘,百无聊赖地等着队伍前进。倒不是说他有多期待午餐——看着从午餐机里挤出来的一坨坨排泄物一样的蛋白质块和植物纤维块,谁都不会有好胃口的。   他讨厌的是等待。   尽管从他入狱以来,他可以算是拥有了无限的时间,只要他还活着。   巴士底的生活非常简单。在这个近乎犯人自治的星球上,只有两类人,揍人的、或者被揍的。揍人的,就能过上皇帝一样的生活,有无数的人巴结伺候,被揍的,那就只好认命,学会巴结伺候别人。   雷纳德是第三类。他不喜欢揍人,更不喜欢被人揍。有人想动他的菊花,就得小心自己的脑瓜。   以他的武力,十三区里确实也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因此他成为了一道奇特的风景,走到哪里,人群里就就像摩西开红海一样自动出现了一条通道。   现在他站在这里,规规矩矩地排队,犯人们也都很老实,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午饭。   队伍匀速移动,终于轮到了他。雷纳德把餐盘放到午餐机底下,按下启动按钮,然而并没有任何东西从机器内部吐出来。   于是他试着按了第二次,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机器大概出问题了。”午餐机管理员突然说。   “什么?”   “我可以试试看修理。”而所谓的修理就是猛地捶打机器。   3秒之后雷纳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大坨蛋白质和植物纤维的混合物喷射到了自己的囚服上。   黑白条纹的布料被糊上一大片难以形容的颜色。   他皱起了眉头,周围的犯人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午餐机的管理员看起来有一点慌乱:“对不起。”他立刻道歉,抽出一大坨纸巾给他擦拭胸前的污迹。   于是餐厅里的所有人就这么看他手忙脚乱的擦了一分钟,把原本一个巴掌大的污垢擦的满胸都是。   气氛沉默而尴尬。   “不用了。”雷纳德冷着脸说,挡开管理员的手,自顾自从午餐机里打了饭。   “对不起。”管理员脸上努力挤出真诚的表情,再次递给他一张纸巾。   雷纳德瞟了对方一眼,接过纸巾,转身离开。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巾。   上面写了一句话,今晚12点,瞭望塔。   雷纳德捏着这张纸巾,失去了胃口。今天是他来到巴士底狱满三周年的日子。   他把这张纸揉皱,扔进马桶、冲掉,可是那几个字却在脑子里生了根。像弹幕似的一遍遍回放。   巴士底星的夜色降临,栅栏一排排落下,雷纳德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只有一个人会给他这样的信息。   他以为,当利维尔看到那架空的黑骑士时,就会明白他的选择。   但显然他没有放弃。   睁开眼,只有苍白的墙壁,监狱外的探照灯射入窗口,让人在这样的夜里无法将息。   隔壁传来男人暧昧的交叠低吟,吵得他更加烦躁,雷纳德一拳打在墙壁上,墙壁与肉体碰撞后沉闷的响声与饱含的威胁让对方停了下来。   一切归于短暂的寂静。   男人的模样浮上眼前。他记得他清香柔软的金发,记得他高挺细窄的鼻梁,记得他优美温润的唇瓣,还有……勾魂摄魄的冰蓝眼瞳。   “雷纳德……”他听见他的声音,就像一声叹息。   他想象着利维尔站在那架纯黑的机甲前,是长久沉默,是伤心叹息,还是不为所动?   联想一旦失去控制,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所有被他压抑住的思念和猜疑都瞬间涌了上来。   他翻了几次身,在闷热的空气里出了一身的汗,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   “咔哒”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引人注意。   雷纳德立刻睁大眼睛,机警的目光落在响声发出的地方——门栓。   “咔哒”又是一声,这一声更轻,是隔壁牢房。   紧接着,数不清的咔哒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如同奏响一曲机械的奏鸣曲。   “门开了!”沉默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雷纳德迅速从床上翻了下来,注视着牢门缓缓上升。   今晚12点,瞭望塔。   雷纳德瞟了一点墙上的虚拟时钟,现在是11:49分,他还有11分钟。   他站在牢门前,血液无声的沸腾起来,矛盾的心情统治了他。一方面,他安于现下的生活,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至少内心并不会受到拷问;另一方面,他渴望巴士底狱外的世界,渴望看到、听到、嗅到、触摸他所想念的那个人。   而最终,渴望战胜了一切,解除了固定他身躯的束缚,令他迈出了第一步。   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的世界。许多犯人在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闸门出跑去。   五道门,距离外面的世界总共有五道门,而距离瞭望塔却只有三道。他的任务要比企图越狱的犯人们轻松地多。   第一道闸门也自动打开了,囚犯们发出欢呼声,情绪更为高涨。   自由。自由在前方呼唤他们。一张张嘴巴大张着,汲取着希望的空气。尽管没有一个囚犯知道为什么闸门会开启,他们依旧听从内心的召唤,簇拥着向前。   警报随之响起,呼啸过头顶。所有人的动作一顿,却在下一刻更疯狂地往外涌。   雷纳德混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尽量不引人注意,他避开无数挣扎的手臂和大腿,在人的湍流中保持平衡。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黑发的男人。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只是一个虚拟的影像,如同一个幽灵,半透明状悬浮在空中,飘扬的黑发同夜色溶在一起。   “萨默斯先生。”他说,露出一个微笑。   “路西菲尔。”中校停下脚步,仰头与人工智能对视,“我早该想到是你。”   “正是在下。”人工智能优雅地一欠身,“前进吧,中校,船长在等你。”   狱卒们迅速组织起镇压行动,囚犯们刚冲出第二道闸门,数台激光炮黑洞洞的炮口就已经对准了人群。几声爆炸声后,地面一片焦黑,有几个跑得快的倒霉鬼已经被炸成了碎片。   “全TM给我停下来——”典狱长气急败坏地站在激光炮后大吼,“从现在起,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他炸到太空去!”   也许是出于老鼠怕猫的天性,也许是血淋淋的肢体碎片确实有冲击力,骚动的人群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向前,谁也没有退后。   向前,也许会在瞬间被轰成渣;退后,那就再也没有自由的可能。   狱卒和囚犯们就这样静默地对峙着。   雷纳德看了一眼狱卒身后的瞭望塔。   现在是11:56,只剩4分钟了。   雷纳德一咬牙,就要迈步向前。   “去他娘的巴士底!”身后忽然爆出一声怒吼,“老子受够这鬼地方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声音主人的身上,那是一个身高两米凶神恶煞的肌肉大汉,外号疯狗。这家伙总共判了269年,这辈子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在巴士底,寿终就寝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每天都会有人“被消失”。   “死就死。”他向前方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恰落在典狱长的胸前。所有人都看到典狱长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这简直要命。   “给我开炮!”典狱长怒吼道。   而疯狗则哈哈大笑,他头一个跑了出去:“冲啊,弟兄们!为了自由!”高大的身躯在激光炮的集中轰炸中化为灰烬。典狱长果然没有食言,送他上了太空。   血肉焦灼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发,一些人退却了,更多人呼喊着向前,他们都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只要有百分之一逃脱的可能,就敢押上自己的性命,但他们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会流落到巴士底星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汹涌的人潮冲散了狱卒们的防线,大炮被激动的囚犯们推倒,狱卒们不得不紧急撤退   雷纳德成功地混在人流中,到达了瞭望塔底。这里早已没有了守卫。而大门轰然洞开,塔内的黑暗敞开双臂,将他拥抱。   11:59,还有一分钟。心跳忽然无比大声,甚至盖过了喧嚣的人流。   他抬头望向塔顶,开始冲刺。疼痛在肺部撕裂,雷纳德推开塔顶的铁门,时针指向12:00。   而塔顶空无一人。   他茫然四顾,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拉扯着下沉。   三年与一分钟,数光年和几十米,原来可以同样漫长。   忽然,一把枪顶上了他的后脑勺。   “哈,我就知道是你!”拿着枪的狱卒慢慢站到了他面前,露出得意的神情,“所有人都往闸门跑,就你一个朝这跑。”   雷纳德举起双手,保持沉默。   “说!”狱卒被他的沉默激怒,枪管重重地戳向他的前额,“你的同伙在哪里?他们是怎么破坏门锁的?!”   “我不知道。”雷纳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有说服力,“真的。”   静止的空气不止何时开始流动,微风带走燥热,吹动囚服的下摆。这份突如其来的凉爽暂时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狱卒盯着他的眼睛,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于是犹豫着松开搭在扳机上的手指。   正当这时,他看到雷纳德咧出了一个笑容。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说,然后狱卒就倒了下去。利维尔站在他的身后。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显得削瘦高挑,淡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只有较短的一缕漏了出来。   “抱歉,”王子说,“我的时钟慢了一分钟。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雷纳德放下举高的双手。   利维尔凝望着他,朝他伸手:“我很高兴你想通了,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监狱里虚度人生。”   “在一个地方呆三年确实太无聊,”中校无谓地耸耸肩膀,握住了王子的手,比以往更为坚定:“让我们开始新的旅程吧,船长。”   “我的荣幸,中校。”利维尔轻轻在雷纳德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詹姆斯!”他转身向虚空高喊。一架舷梯应声自半空中延伸,利维尔拉着中校的手,踏上台阶。   “我不知道现在的隐形技术已经这么了不起了。”雷纳德惊叹道。   “这是当然。”利维尔在他耳边说,“只有一直前进,才不会被时代抛弃。还有、”他顿了一顿,“被敌人消灭。”   舷梯上升,隐形状态下的飞船将他们收入其中,缓缓升空,而下方的□□远远还没有停止。   最后的最后。   “你是说,监狱的门总共只打开了3道? ”雷纳德瞪着眼睛问。这家小型飞船上搭载了路西法号的船长、大副、还有船医,真是够拥挤的。   “当然了。”詹姆斯自动搭上雷纳德的肩膀,“路西菲尔才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吧?”大副转头问船医,只得到对方的面无表情作为回应。   他只好又转向雷纳德:“另一方面,我们要真是把囚犯都放出来了,恐怕联邦政府会追杀我们到宇宙的尽头呢。”   雷纳德没有说话,他透过光幕看着正下方监狱中暴动的囚犯们,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头疼。   今晚的巴士底狱,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